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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對沿海地區的人來說, 一年之中最需要警惕的自然災害也就是颱風了。

這次的颱風先在臺灣屏東登陸, 登陸後強度稍稍減弱,但離開屏東之後,風眼越來越清晰, 強度居然又開始增大。

放學之前老師也在提醒學生,一定要密切關注天氣預報和颱風預警。

但基本上, 學校就一個原則:“雨太大就不用來了,其餘情況, 還是堅持堅持。”

回家路上, 宋豐豐和喻冬看到路邊的樹木開始加固或者剪去多餘枝葉,高聳的廣告牌正在被拆除,許多戶外的燈箱也紛紛扯了下來。

興安街臨海, 但好就好在, 它的港口是長形的,狹長的洋麵像一枚藍色的釘子深深插.入陸地。無論外頭風裡多強勁, 港灣裡情況都不至於很嚴重。

但即便這樣, 宋豐豐的記憶裡也仍有因為颱風太過猛烈而要離家避難的時候。

“現在還沒收到通知,應該沒關係吧?”喻冬心存僥倖。他從未在海邊直面颱風,反倒覺得很有意思。

第二天氣溫高達33度,地表溫度可能接近四十。體育課上只有寥寥幾個人還在打球,其餘的都在樹蔭底下學做廣播體操。

昨天別的班級有學生在上課時中暑倒下, 學校緊急要求各位體育老師把握好分寸。

體育老師的注意力放在女孩和喻冬身上:“這位同學需要休息嗎?”

喻冬莫名其妙:“不需要。”

沒有一絲風。中午時候,學生和老師全都離校,整個校園就像一張凝固了風景的畫片, 沒有一片樹葉被風擾動。

宋豐豐回到家,第一時間開啟電視。中央電視臺一直在跟蹤報道颱風路徑。

它已經離開屏東,正往西北方向移動,現在就在兩個省交界處的延長線上。

天太熱了,宋豐豐越來越不安。宋英雄他們在南海海域,和颱風是兩個方向,他倒不是擔心父親和他們的船隊。

在周蘭家吃飯的時候,周蘭說出了宋豐豐想說的話。

“好多年沒有這麼熱了。”周蘭說,“這次的颱風很厲害。”

電視上,對這個熱帶氣旋的命名已經從“颱風”升級成了“超強臺風”。

一覺醒來,喻冬發現外面下起了小雨。

超強臺風要過來了,喻冬他們所在的這個地方立刻受到影響,開始刮風下雨。

喻冬衝出陽臺收衣服。順著玉河橋的方向望過去,在碼頭的方向上能看到一個矗立在漁監局樓頂的小塔。現在塔頂上已經懸掛上一個圓形的風球。

周蘭讓他別去學校了,可是他和宋豐豐都沒有接到老師和班幹部的通知,只能咬牙披上雨衣,各自蹬車往學校趕。

中午時宋豐豐已經把家裡的電視洗衣機都搬到了周蘭這裡,甚至連冰箱也叫上喻冬扛了過來。

東街比西街地勢稍低,他怕被淹了。

和這些貴重物品一起轉移的還有相框和他的一堆漫畫,全都亂七八糟地放在喻冬的房間裡。

風越來越大,雨也愈加兇猛。

雨衣被無數次掀翻,喻冬只覺得自己的手都被沉重的雨珠砸痛了。

在距離學校還有一條街的時候,兩人看到了騎車往回趕的張敬。

“別去了!”張敬歡天喜地地衝他倆喊,“從今天下午開始停課!門衛說的!什麼時候恢復等通知!”

兩人立刻掉頭,又迎著風雨艱難蹬回去。

颱風來勢洶洶。

按照慣例,它應該在第一次登陸之後強度減弱,再次登陸之後會弱化為熱帶風暴,所帶來的風雨不值一提。

但奇怪的是,這個颱風不僅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強,最終突破了現有的颱風評級這是一個已經超過13級強度的超級颱風。

之所以只能定為13級,是因為評級標準的最高級,只有13級。

回到興安街,兩人發現街上人來人往,非常混亂。

“外婆!”喻冬掀了雨衣,推著腳踏車回家。周蘭揹著一個無紡布的書包等待著兩人,看到他們回來總算松了一口氣。

雖然興安街比較安全,但是為了防止出現不必要的損傷,市裡還是決定轉移興安街上的所有居民。

“在圖書館那邊住一晚上就可以回來了。”周蘭讓宋豐豐和喻冬都立刻去收拾重要的東西,“不用帶那麼多,席子帶兩條吧。”

宋豐豐沒什麼可收拾的,他的東西在搬過來的時候已經拾掇好了。喻冬把自己的身份證揣進書包裡,抬頭看到宋豐豐把相框也帶走了。

“這個很重要。”宋豐豐認真跟他解釋。

宋家天臺上的花也都搬了過來,雜物將喻冬不大的房間擠滿了。

喻冬關緊了陽臺的窗門,宋豐豐用布條死死堵上,確認安全之後才下樓。大門也緊緊鎖上了,宋豐豐甚至找出幾塊木板釘在門下加固和擋水。

祖孫三人跟著興安街的其他人在路口等待統一安排的公交車。

風已經猛到無法撐傘了。

所有人都套著雨衣,最有先見之明的則穿了上下兩件套的雨衣外加一雙雨鞋,把自己護得嚴嚴實實。

不過下午四點,天色已經陰沉得如同入夜。

喻冬看到街上還有幾戶人家亮起了燈,扯扯宋豐豐的衣角,向他詢問。

確實有人不肯走,但能留下來的也都是年輕人。興安街不是重點的轉移區域,聲嘶力竭的領導也顧不上這些賴在家裡的人了,反覆叮囑注意安全之後,好幾輛車終於噗噗噗地來了。

老弱婦孺先上車,喻冬和宋豐豐在隊伍末尾等著。

身邊有個小女孩抓住他褲腳,他把小姑娘抱起,遞給了在前方伸手的女人。

就在這時候,喻冬突然間想起了掛在家中牆壁上的那個相框。

相框裡有不少照片。

他年幼的母親,他年輕的、美麗的母親。

周蘭已經上了車,正招呼喻冬趕快過去。

“外婆,我忘了東西!”喻冬把宋豐豐往前推,“我回去取一下,立刻就回來!”

喊啞了嗓子的男人大罵一句,催促他趕快行動:“那你只能坐下一趟!”

“好好好!”喻冬裹緊雨衣,拔腿往回跑。

風越來越猛了,呼呼怪叫,掠過喻冬的耳朵。

他緊緊抓住胡亂飛騰的雨衣,拼命往前跑。

玉河橋下的廢船紛紛碰撞,發出巨大的響聲。水已經漲起來了,浪濤聲越來越響。

等跑到家門口正要開鎖,喻冬忽然發現門沒鎖上。

這不可能,他是親眼看著宋豐豐釘木板和鎖門的。喻冬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張嘴大吼了一聲:“什麼人!”

話音剛落,虛掩的門就被猛地撞開了。一個人從裡頭躥出來,一把將喻冬撞倒在地,在風雨裡頭也不回地跑了。

喻冬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趁這個機會行竊,又怒又恨,勉強冷靜下來才跨入門內,順手按亮了燈。

他迅速從牆上摘下相框,拆開後將照片全都裝進自己書包裡。

屋內沒有什麼失竊的痕跡,只是相框下的櫃子已經被人開啟了,裡面的東西倒在地上。

喻冬恨得直想罵人,但他已經沒時間整理了。轉身正想離開,頭頂突然啪地一響燈滅了。

在燈滅的瞬間,有人從門外衝了進來,帶著一頭一身的水。

“我靠!”喻冬大吼一聲,舉起拳頭就砸往那個撲到自己身上的人。

正砸中那人下巴,那人嗷地一聲痛叫一聲,扯著喻冬胸前兩根書包帶往一旁倒:“是我!”

喻冬連忙收回了第二拳:“宋豐豐?”

宋豐豐是回來找喻冬的。他怕風雨太猛,喻冬找不到路,而且喻冬瘦,在他看來是那種一吹就能飛上天的瘦。

喻冬連聲跟他道歉。宋豐豐說沒事,轉身去看門鎖。

之前那個敲門行竊的人已經把門鎖撬壞了,關不上。

兩人忙了好一陣,眼看雨水不要命似的一股股往地上潑,但門就是關不緊。廳裡漸漸進了水,地面溼成一片。

天色更暗了。喻冬找出半截蠟燭點燃,放在飯桌上。宋豐豐讓他把二樓晾被褥的粗長竹竿拿來,先將門頂著,隨後立刻把縫隙堵上。在竹竿還勉強能撐住的時候,兩人把廳裡的沙發、茶几、電視櫃全都移到門後,死死撐著那幾扇被烈風吹得震動不已的門扇。

只是這回他們誰也出不去了。

“你傻的嗎?”喻冬坐在地上,踢了宋豐豐一腳,“回來幹什麼!”

宋豐豐小心把蠟燭移到兩人中間,盤腿坐下:“回來救你。”

他咧嘴一笑:“要不是我,你現在還蹲在門口哭吧。”

喻冬:“誰哭了?”

宋豐豐:“我哭,行了吧。”

車隊已經離開,周蘭會被妥善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喻冬並不緊張。奇怪的是,他即使知道現在自己和宋豐豐呆的地方並不十分安全,他也沒有焦慮。

在幾乎被狂風吹成橫線的雨幕裡,他們能看到玉河橋對面的東街還有幾點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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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小賣部的誠哥也沒走,他家裡東西太多搬不了,所以一直在加固門窗。”宋豐豐給他指點,“誠哥有發電機。”

有的人點起蠟燭,有的人開啟應急燈,而財大氣粗的誠哥直接用上了發電機,整個小賣部在黑沉沉的風雨裡像一處發光發亮的聖壇。

喻冬對著拜了拜:“快來電吧快來電吧。”

打了一會兒牌之後,兩個都餓了。

喻冬拿著周蘭的收音機,電臺所有的節目都取消了,全天24小時滾動輪播颱風路徑走向和市裡各個地方的狀況。

圖書館那邊的安置點已經滿了,興安街的大部分居民已經成功轉移。現在從海邊撤走的人主要往體育館方向去……教堂頂上的十字架失蹤……媽祖像被臨時加固,但情況不容樂觀……一對登山的情侶在烏頭山失聯,目前緊急派出兩名聯防隊員前往搜尋,但希望渺茫……

聲音斷斷續續,不知是收音機過分老舊,還是這個風雨的影響。

宋豐豐把蠟燭拿到廚房,不僅煮了粥還另外煎了一碟子魚。冰箱裡放著不少食物,天氣太熱,怕會放壞,他乾脆把隔夜的菜都拿出來,放鍋子上蒸熱,全端到飯桌上。

這一頓晚飯吃到一半,周蘭打電話過來了。

她借用安置處那邊的座機,一聽到喻冬的聲音立刻開始大罵。

喻冬從沒聽過她這麼兇悍的樣子,被罵得連連點頭,雞啄米似的。

好在颱風路徑稍稍偏移了他們這邊,並不是正面襲擊。宋豐豐也跟周蘭說了幾句話,笑嘻嘻安慰她。喻冬覺得特別奇怪:周蘭明明還是怒氣沖天的,但宋豐豐三言兩語,開個玩笑,那邊態度就變了。

“我絕對餵飽他,絕對照顧好他。”宋豐豐大聲說,“喻冬少了一條頭髮,我賠你兩條!”

喻冬:“……你頭髮還沒我多吧?”

宋豐豐放下了電話:“是沒你那麼長。”

一頓飯吃完,蠟燭的光越來越弱了。兩人都不樂意洗碗,猜拳推了半天,喻冬去洗碗,宋豐豐去找新的蠟燭了。

二樓的雜物房黑燈瞎火的,宋豐豐全憑記憶摸索。他記得今年過年時他到周蘭家幫忙打掃衛生和搬東西,確實看到過一包白胖圓潤的新蠟燭。

喻冬小心翼翼端著剩下的一截蠟燭走上來。燭火搖動,他的影子像個黑色的、薄薄的巨人,貼在牆壁上隨之移動。

宋豐豐找到了那包沒被使用過的蠟燭,拿出一根,湊過來點火。

他低著頭,小心將燭心的棉線湊近喻冬手裡的蠟燭。

喻冬看著宋豐豐。物業的保安說他黑了,他覺得不對。黑的那個人應該仍舊是宋豐豐。

眉毛黑,眼睛黑,睫毛挺長的,被燭火映得晃動不止。新的蠟燭終於被點燃,火光騰地變大,宋豐豐整張臉都被照亮了,像有揉碎了的光粒黏著在他的頭髮上,連發根和額上的細小汗珠都隱隱約約被照亮。

“好了,換我這根。”宋豐豐把翻出來的一個月餅鐵盒倒扣著,將蠟燭黏在上面,還抬頭對喻冬笑,“我說了吧,沒有我真的不行。”

兩人在家裡呆著,實在無聊,繼續打牌也沒什麼意思,宋豐豐開始跟喻冬聊起自己班上的事情。

8班是個普通的班級,有成績不錯的學生,也有宋豐豐這樣的體育特長生或者藝術特長生。宋豐豐被按頭當了體育委員,每天早上苦兮兮地站在隊伍前面帶著全班同學做早操,自己也終於瞭解了喻冬害怕被人注視的感受。

“你不是要訓練嗎?”喻冬正披著毯子吃番薯幹。雖然九月份氣溫仍舊很高,可風雨讓溫度驟降,有些涼了。

“剛開學,教練讓我們多熟悉熟悉學校環境,現在高二是全面訓練了,高一等到十月才開始。”宋豐豐問他,“這個伸展運動不是要先邁右腿嗎?好像還要把腰壓下來?”

他做了個大鵬展翅的姿勢。

喻冬:“……先邁左腿吧?”

宋豐豐:“右腿。”

兩人僵持不下,喻冬先放棄了:“好的右腿,是要把腰壓下來……我幫你。”

他壞笑著甩開毯子,衝宋豐豐伸出手掌。宋豐豐立刻舉手防禦:“靠,你又想撓我癢癢!別過來,你比我還怕癢,想死嗎!”

喻冬一想,也對。

為了保護自己,還是算了。

他已經半跪著直起身,此時正準備坐好,忽然聽見身後“砰”的一聲巨響是陽臺上的窗戶碎了!

在響聲發出的瞬間,他並沒能立刻回頭或是閃避。

喻冬沒有這樣的經驗。

但他看到宋豐豐朝自己撲了過來。

宋豐豐反應極快,一手把喻冬攬進自己懷中,一手扯起喻冬丟在地上的毯子,幾乎以不可能的速度迅速將兩人都罩了進去。

蠟燭被宋豐豐踢翻在地上,立刻熄滅了。

一根用來支撐廣告牌的鋼管從窗戶的破洞掉進來,在地上翻滾。

“我靠……我靠!!!”宋豐豐的聲音都抖了。

喻冬被他抱著,耳朵貼在他胸膛上,能聽到他擂鼓一樣的心跳聲。

“沒事吧?傷到哪裡了?”宋豐豐毯子也不敢揭,黑燈瞎火地就在喻冬臉上和背上摸,“我靠……嚇死我了。”

喻冬驚魂甫定,終於找回了說話的調調:“你呢?”

“我問你!”宋豐豐大吼,“颱風天你怎麼能坐在窗戶下面!”

他摸上了喻冬的耳朵:“耳朵呢?耳朵沒事吧?能聽到我講話吧?”

喻冬被他摸得臉都發熱了,一把將他的手抓住:“我沒聾!講了十萬遍了……我也沒傷。”

宋豐豐的腳踝沒被毯子遮住,窗戶的碎片擦出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兩人再次把蠟燭點起來,放在不會被風吹到的地方,再處理窗戶上的破洞。

砸破玻璃的正是那根鋼管。宋豐豐先扯了窗簾塞在破洞上,但很快就發現不行:雨水打溼窗簾,又順著流了進來。

他把鋼管踢開,讓喻冬把床上的席子拿給他。

兩人合力將席子蒙在窗戶上,隨後又拆了一塊床板死死抵著席子。隔著窗簾布、席子和床板的三重屏障,雨水灌進屋裡的速度頓時小了,只有淋淋瀝瀝的細小水流從牆上滑落。

喻冬挪開書桌,把地面上的東西全都一件件搬到隔壁的雜物房裡。雜物房放不下了,乾脆直接拿到樓下,放到周蘭的房間裡。

樓頂的防水層也漏水了,雨水線一樣落下來,在樓梯上砸得啪啪響。

喻冬跑上跑下,把家裡所有的盆和桶都拿出來,一個個地接水。

宋豐豐則手持兩塊大毛巾,不停地擦拭喻冬房間裡的積水。

好在處理得及時,還不至於太嚴重。

一個多小時之後,周蘭的收音機因為沒電而停了。

在停止的前一刻,電臺的主持還在念氣象臺的報告:“超強臺風已經減弱為強臺風級……目前風力減弱……風向改變,對我市仍舊存在嚴重影響……各單位及各位居民務必……”

風向變了之後,雨水不再直衝著破窗的方向了。

宋豐豐累壞了:“我一年都不想再搞清潔了。”

腳踝上的小傷口隱隱作痛,他又累又餓,吃了點喻冬剩的零食,滾上床要睡覺。

床板拆了一塊,兩人躺得很擠。喻冬問他傷口的問題,宋豐豐說已經消毒,沒有大礙。

這是累且漫長的一夜,宋豐豐躺了一會兒,沒能睡著,開始找喻冬說話。

喻冬睡在裡面,靠牆的地方。他頭髮還有點溼,皮膚冰涼,宋豐豐碰到他胳膊,喻冬下意識縮了一下。

和宋豐豐並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但這次有些不同。喻冬琢磨半天,突然坐起身:“你怎麼不穿衣服!”

宋豐豐懵了:“我穿了啊。”

他勾勾自己的短褲。皮筋打在皮膚上,一聲“啪”的輕響。

“就穿這個?!”

“我沒衣服啊,都溼了。”宋豐豐委屈了,“你的衣服也不太合身,我平時夏天都這麼睡的。”

“……你還有裸.睡的習慣?”喻冬吃驚不小。

宋豐豐:“誰裸了?不是還穿著一條三角褲嗎?”

喻冬沒法跟他說清楚,躺下來時儘量貼緊牆壁,躲開宋豐豐。

宋豐豐甚至有些蹬鼻子上臉了:“是不是看到我的肌肉,心裡妒忌了?”

“我也有好嗎?”

天太黑了,蠟燭又被吹滅,房間裡黑漆漆的。宋豐豐生出了莫名其妙的膽量。

他出手去捏喻冬的肩膀和手臂:“你有肌肉?這是肥肉。”

喻冬把他手掌排開:“別碰!”

宋豐豐賴著他,嬉皮笑臉的:“我幫你按摩?”

喻冬:“不需要。”

宋豐豐戳戳他耳朵:“那我救了你,你幫我按摩?”

喻冬:“……”

宋豐豐:“剛剛擦地擦了好久啊,肩膀都酸了。”

喻冬只好讓他轉過去,伸手去幫他捏肩膀。

“你就不能坐起來?”喻冬這姿勢很吃力,惱怒地說。

宋豐豐被他捏得很舒服,閉眼睛晃腦袋:“我就想躺著……我太累了。”

喻冬於是不吭聲。

宋豐豐方才確實幫了自己大忙,喻冬也並不覺得給他捏捏肩膀是什麼過分的事情。

長年鍛鍊的人和他這種想到就去打打球,懶了就窩在家裡看漫畫吃零食的人,皮膚的質感是不一樣的。喻冬也不敢出大力氣捏,他心裡頭有些莫名其妙的緊張,連閒談的心思都沒有。

宋豐豐不知什麼時候真的睡了過去,鼻息均勻。

喻冬收回了手。

風雨漸漸小了。颱風繼續往內陸移動,但已經開始遠離這座城市。

樓梯上仍舊有水不斷滴落。

但窗戶之外,修復了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

燈光勾勒出宋豐豐的輪廓,喻冬只能看到他的肩膀,手臂,耳朵和有些雜亂的頭髮。

這些黑暗中隱隱發亮的輪廓在霎時間給了他某種錯覺自己身邊的並不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人,而是一個完全成熟的男性軀體。

有力,兇猛,但也溫柔忠誠。

喻冬張了張口,他察覺到自己的心跳快了。

“謝謝。”他小小聲地說,伸手指去碰了碰宋豐豐的耳朵。

耳垂很涼,軟軟的。

宋豐豐在睡夢中也察覺到有人觸碰了自己。他迷糊著抬手去拍,喻冬連忙收回手。

宋豐豐只抓住了喻冬的手指末端。因為沒抓牢,很快從手中滑走。

“睡覺……”他迷迷糊糊地說。

喻冬下意識地屏氣,緊緊貼著牆壁。

冰涼的、潮溼的牆壁讓他加速的心跳和身體不正常的熱度都漸漸降了下來。

他握緊了自己的手,宋豐豐剛剛碰觸過的地方是溫暖的。

超強臺風過境之後,城市難免一片狼藉。

宋豐豐總提起喻冬來的那一天:“當時也剛過颱風,你就來了。你記得吧,天特別特別熱。”

“你在二樓吃冰淇淋。”喻冬當然是記得的。

很奇怪,他現在發現,只要自己回想,與宋豐豐相處的所有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

家裡換了新玻璃窗和新鎖,周蘭一邊心疼他們,一邊又不住地罵。

宋豐豐藉口“回家整理”一溜煙跑了,只留喻冬一個人承受。

回到學校也非常忙亂,校園裡全都是積水,這棵樹倒了,那棵樹也倒了。

窗戶被打破的某個教室非常悽慘,多媒體全都報廢。

高一1班和2班樓層高,但幸好窗戶十分堅固,沒有碎裂。

喻冬來的時候鄭隨波已經到了,正拿著一隻油畫筆和幾管顏料在窗戶上亂畫。

窗戶雖然沒破,但不知被什麼砸出了一個十分壯觀的裂紋,鄭隨波又畫又唱,非常快樂。

喻冬提醒他:“你的黑板報都做好了?”

鄭隨波:“……跟你聊天真的很不愉快。”

一切漸漸上軌道。宋豐豐每天早起,等著喻冬一起上學,然後在訓練場裡訓練,等《運動員進行曲》開始了立刻回到班級的位置上,帶全班同學做早操。

他的同桌也是個高個男孩子,叫吳?櫻?鞫復巍?br>  “成績肯定很好吧?”張敬說,“我怎麼每次去找你,你同桌都在看書。”

“是吧,他看的書很深奧,都是古文。”宋豐豐說,“最近在看《宜春香質》,可能是言情小說。”

張敬:“聽上去不是什麼正經書。”

喻冬:“哦。”

他們並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喻冬漸漸也忙了起來。雖然被安排去做黑板報的只有鄭隨波一個人,但鄭隨波跟班主任哭訴,說一定要找喻冬這種寫字漂亮的來幫助自己,喻冬也被臨時安排了這個任務。

他和鄭隨波已經在宣傳欄的三塊大黑板前徘徊了好幾天。

“國慶能有什麼主題呀?”喻冬說,“不就都那些嗎?你隨便畫畫,我隨便寫寫就行了。”

他指著時間:“都七點了我的同桌!七點!你不餓嗎?”

宋豐豐還在球場上踢球,喻冬知道他的訓練時間早就結束,現在是在等待自己。

鄭隨波坐在地面上,遠遠地看著三塊並排的大黑板。

這三塊大黑板的裝飾任務是輪著來的,原本高一1班要出的是教師節的板報,誰料一場颱風打亂了計劃,於是現在鄭隨波的任務變成了“製作國慶節海報”。

他盤腿坐著,捏了一個練功的手勢,凝神注視黑板。

喻冬蹲在他身邊,順著他目光看過去沒有看出任何端倪:“你在搞什麼?”

“我知道要怎麼畫了。”鄭隨波眼睛仍舊緊緊盯著黑板,衝喻冬動動手指,“同桌,幫我再拿兩盒彩色粉筆過來。”

喻冬看著他面前一盒尚未拆封的粉筆:“要三盒?你不用吧!別寫這麼多啊!”

“不要打斷我的創作思路,快去!”鄭隨波指著教室命令。

喻冬只好去了。

經過排球場的時候宋豐豐也跑了過來:“能回家了?”

“不行。”喻冬邊跑邊說,“你先走吧,別等我了。”

“再等等吧。”宋豐豐神秘地說,“有件事情想讓你幫忙,一會兒路上說。”

喻冬拿著兩盒粉筆下樓,天色已經暗了許多。宋豐豐在教學樓樓下吃零食打蚊子,等著他幹完活一起回家。

喻冬跑向宣傳欄 ,快到的時候突然嚇了一跳。

在宣傳欄後面的隱蔽處,鄭隨波和一個高個子的男孩正在接吻。

喻冬:“……?!”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了。

鄭隨波把手裡的黑板擦重重往那個人臉上砸去,大吼了一聲:“吳?幽閿脅“桑 ?br>  喻冬再一次震驚了。

把鄭隨波壓在牆上親了的,正是宋豐豐的同桌,那個高個子的、不太說話的男孩吳?印?br>  吳?穎輝伊艘荒源?姆勰??袂楹芷驕病?br>  他拍拍腦袋,抖下一堆粉。

“好疼啊。”

鄭隨波從牆壁和他之間溜出來:“你再這樣我就曝光你。”

吳?用?畔擄停骸捌匕 !?br>  鄭隨波把手裡的黑板擦直接朝他砸了過去:“你真的是有病!”

“到點回家了。”吳?勇?樸頻馗?諡k娌ㄉ硨螅?氨鴰?耍?蟆!?br>  鄭隨波被強吻都沒有這麼憤怒。他幾乎暴跳起來:“你他媽說誰的畫醜!”

吳?映曬?づ?k娌ǎ?坪趼?飭耍??判θ菁絛??白摺?br>  鄭隨波在他身後大吼:“去死吧!”

吳?櫻骸昂門丁!?br>  喻冬:“……”

他僵立在一旁,站成了一尊名為“尷尬”的塑像。

吳?幼頌?迫唬?鐧饕燦迫唬骸壩鞫??愫謾!?br>  喻冬:“……你好。”

他心裡響起了鄭隨波方才大吼的那句話有病吧。

喻冬回家的時候想跟宋豐豐分享自己剛剛看到的事情,總覺得不太好。

雖然吳?雍橢k娌瓷先ザ己芩嬉猓?懶餃聳遣皇竊敢餿謎廡┦慮櫧毓餑兀慷?抑k娌瓷先ズ懿煥忠狻??鞫?撇豢隕?夭茸拋孕諧擔?宰永鋟?錘踩サ囟際悄切┗埃?褂心歉齔【啊?br>  他們接吻了!

喻冬這時候才慢慢覺得震愕。

兩個男孩子,他們接吻了。

幾乎是不合時宜地,他突然想起了釣魷魚時宋豐豐悄悄在自己耳邊說過的話。

那些不太適合具體描述的東西,此時此刻突然尤為鮮活地躍到了喻冬面前。

他甚至在那些不適合具體描述的行為裡看到了鄭隨波和吳?擁牧場

喻冬:“……”

宋豐豐:“等等……喻冬!你看路!”

喻冬緊急剎車,在路燈柱前停了下來。

宋豐豐滿臉狐疑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還是不說了吧。喻冬心想,好他媽尷尬啊。

“你想讓我幫忙做什麼事情?”他轉換了話題。

宋豐豐拍蚊子拍得起勁,差點將這事情忘記了。

說來也巧,他進了球隊沒多久,和喻冬是好朋友的事情大家就全都知道了。

喻冬,那個高一的小白臉,特別多女生追的球隊裡的人都知道喻冬大名,說起來也都有點兒咬牙切齒。他們喜歡的女孩子哪怕沒有偷偷藉機經過高一1班的走廊,也會在操場上多看喻冬幾眼。

球隊的隊長對喻冬也有興趣,昨天單獨把宋豐豐拎過去,開口就是一句:“讓你朋友幫我寫情書。”

他想追高二的級花,苦於肚子裡沒有文墨,又是高二年紀赫赫有名的球隊大佬,不好拉下面子來求人幫忙,只好輾轉找上了宋豐豐和喻冬。

宋豐豐心想喻冬哪裡寫過這種東西。

隊長:“沒寫過就學啊。很簡單的,就是誇我。”

宋豐豐又想他又不認識你。

隊長:“不認識我也沒關係,你認識我嘛。你幫我說說,幫我描述描述,把我說得好一點。”

宋豐豐:“隊長你本來就挺好的。”

他說的是真心話,就是長得粗野了一些,平面了一些,可能達不到級花自我設定的標準。

隊長對宋豐豐很滿意,也很感激,承諾喻冬寫好之後自己有回報。

宋豐豐不應承也不行了,隊長比自己高壯許多,而且還是市裡高中校隊裡頭有名的霸王。

“就這樣。”宋豐豐說完了,最後來一句,“幫幫我吧。”

喻冬卻沒有仔細聽。

他看到吳?喲詠摯謐吖??聳樸葡校?教?崴傘?br>  宋豐豐對他的分心很不滿,拍拍他的車頭:“喻冬。”

喻冬:“嗯?”

宋豐豐:“聽清楚了吧?”

喻冬:“哦,清楚。”

他想了想,又似乎不太確定:“你要我做什麼?”

宋豐豐:“幫忙寫情書。”

喻冬一下就愣了:“寫乜?”

“情書!”宋豐豐恨不能揮動手腳,“我愛你,你願意接受我嗎?這樣的情書!幫個忙,救救我!”

兩人正好抵達鐵道口,齊齊停了下來。

喻冬還是覺得自己聽錯了,但他沒了再開口問的勇氣。

宋豐豐滿臉期待地等著他的答覆。鐵道口的紅色燈光把宋豐豐的半張臉都映亮了。

列車咔咔咔經過,汽笛拖出長長的尾音,輪子與軌道摩擦,聲音刺耳。

喻冬不吭聲。他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是十幾年來從沒經歷過的。

宋豐豐要給人寫情書……給誰?什麼樣的人?同班?不同班?

他甚至惱怒了:什麼時候認識的?我知不知道?明明上學放學都和我在一塊兒,你什麼時候認識了我不知道的人!

宋豐豐臉上的期待和笑意一點點褪去了。

喻冬的神情變得很複雜,甚至有些可怕,就像是在心裡頭咬著牙,壓抑著某種難以表露的情緒似的。

“喻冬?”宋豐豐急了,“那不寫了,我們不寫了好吧?我……我再去找別人。”

他以為喻冬是不願意幫隊長幹這種私活。

“我去找張敬幫忙就行。他肯定會寫,他天天都在心裡悄悄給關初陽寫情書呢,你肯定不知道。”宋豐豐笑著說,“他很鬼的。肯定很會寫。”

“很會寫?”喻冬開口了,“你覺得他能寫出漂亮的情書?”

宋豐豐心想不漂亮那還得了?我直接就被隊長掛在球門上當活靶了。“肯定漂亮!”為了讓喻冬解開這個心理負擔,他決心把張敬的情書造詣誇上天,“真的,特別好,張敬本質就是一個酸秀才,不然怎麼見了關初陽一張照片就把人稱作女神了?”

“我寫。”

宋豐豐:“雖然關初陽也確實很……啊?”

喻冬又說了一遍:“我寫!”

宋豐豐自己反倒為難:“不用了,真的,喻冬。這種事情本來也不應該麻煩你。”

喻冬怒了:“我再說一遍,不許找別人寫!我給你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