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是這麼跟你說的啊……”
越王府對客人倒真是十分周到, 別說一日三餐, 甚至連茶點都是每天更換——薛哲順手拿起桌上一塊杏仁糕塞到嘴裡,聲音也因此變得有些含混不清。
“嗯。”穆連松走後不赦一直在房中思考他說的話,等薛哲回來後, 他將穆連松跟自己說的話幾乎都複述給了薛哲。
……除了最後一句。
“想不到他居然還有點男女平等思想,難得, ”薛哲評價道,“那, 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不赦一愣。
“你有興趣跟他相認麼?”薛哲問得很直接, “成為王府世子?”
剎那間,不赦沉默下來。
相認……父親……
有什麼古怪的情緒在心裡湧動著,不赦低下頭, 錯開了薛哲的眼神。
見他這般反應, 薛哲在心裡嘆了口氣。
果然……
雖說之前都是對穆連松避若蛇蠍的態度,可說到底, 他對親情還是有幾分渴望的, 只是他自己拒絕把這種渴望表露出來,才一直壓抑在了心裡。
而且,穆連松這個人……老實說,他很優秀,相當優秀, 無論是外表還是性格。更加火上澆油的是,他的性格中所富有的那部分,恰好是不赦所欠缺的。他會對穆連松有所嚮往, 倒也正常。
要是不赦現在改變主意,薛哲並不會感到多麼驚訝。至於他……頂多就是要把計劃改一改而已,不是什麼大問題。
雖說穆連松這人也不是完全沒問題,可他至少還是個好父親,對越憶雲能如此,對不赦……應該也差不多吧。
就是……要成了越王世子的話,小鬼怕是絕無可能跟他一起走了吧?
雖說從一開始就考慮過這種情況,可真遇到了……
薛哲面無表情地拿起一塊點心,扔進嘴裡,別過頭不看不赦那邊的表情。
罷罷,反正他一開始的目的就只是讓小鬼這輩子過得開心而已,在哪兒,不都一樣麼。
大不了以後他天天綁著炸彈去威脅薛長樂幫他串門……
正當薛哲心裡策劃著欺負自家祖宗的的計劃時,不赦的一句話打斷了他的妄想。
“我沒興趣。”
正考慮著如何把自家祖墳改造成觀光景點天天組團騷擾祖宗們的人眨了眨眼,看向不赦。
“我沒興趣。”不赦又重複了一遍。
“為什麼?”雖說心裡有幾分小小的雀躍,薛哲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生到現在,不曾有過父親,以後,也不需要這樣一個人。”
嘴上是這麼說著,不赦心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薛哲總是會走的,他留在這兒的時間,也不知會有多長。
若自己只是自己,那還有理由一直跟著他。可要是成了王府世子……
這種事自然不能和盤托出,於是,他只給了一個勉強說的去的理由。
“那倒是有點可惜……”話是這麼說,薛哲心裡卻瞬間亮了起來,連嘴角都忍不住帶了抹笑。
似乎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不赦換話題道:“對了,方才找你的人,是誰?”
“你猜?”說到這個,薛哲頓時笑得很欠。
“路白雯?”不赦順口猜道。
薛哲鬱悶:“你就不能猜錯一次麼……”他難得有機會享受一下賣關子的快感。
“她找你有什麼事?”不赦忽略了某人的無理要求。
“也沒什麼,大概是覺得你威脅到她家情哥哥的乘龍快婿之位,所以想找我談談唄,”薛哲淡淡道,“就是這年頭的小姑娘暴力了點兒,說是談談,結果我明確拒絕她的要求之後,居然亮了刀誒……”
薛哲說得輕鬆,不赦卻是臉色一變:“你……”
路白雯的身手在他看來雖是一般,可對薛哲來說,已經足以威脅到他的生命……
“放心,我看起來像是會吃虧的人麼?”薛哲笑眯眯道。
要說路白雯也是倒黴,她以為薛哲不會武功便好對付了,卻不知自己面對的乃是有數百年科技發展作後盾,帶著攻略本開著金手指降臨的一代作者大爺……
所以,她被電擊棒電得渾身酥麻只得狼狽不堪地坐在地上,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
“小姑娘打打殺殺的不好。”薛哲坐在花園石凳上,態度很有幾分悠然的味道。
“你用了……什麼妖法……”路白雯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感覺都異常古怪,連站都站不穩。可她又不願在旁人眼前示弱,便勉強站起,撐著石桌,惡狠狠看著薛哲。
“妖法?”眼睛一轉,薛哲鼻子裡哼出一個不屑的音,“也不怕讓你知道,我乃太上科學教第一十七代傳人,牛頓山阿基真人弟子,道號等離子。汝等小女子,也敢稱我玄門正宗為‘妖法’?”
他這番話倒是說得一本正經氣勢十足,配上手中電擊棒劈劈啪啪的聲音,還真有那麼幾分仙氣……或者說是妖氣。
“……”路白雯臉上表情很是古怪,她看起來像是有點想指著薛哲鼻子罵他扯淡,可卻被他手上滋滋電光所攝,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之後,她頹然坐在石桌旁,方才那凌厲的眼神收了起來,換上幾分悵然。
看她這般反應,薛哲心裡忽然微微一動。
他本想馬上離去,可此時,他卻忽然覺得,路白雯似乎還可以派上另一個用場。
那樣的話,也許可以讓他的計劃得以實現了……
“說起來,你幹嘛這麼積極?”見她不說話了,薛哲開口道,“別跟我說你是為了好姐妹啊,我不信。”
“我不為她,還能為誰?”話是這麼說,路白雯的聲音卻有些有氣無力,她眼睛微微眯起,也不知在想什麼。
“這兒倒真是個好地方,”薛哲左右看看,“王府左花園,從來都是人跡罕至,據說當年王府大小姐就是在此失蹤,原本挺漂亮的花園,從那以後便沒人敢進。據說原先還養了些鳥兒兔子什麼的,現在也看不著了……這等風水寶地,向來適合做些不宜為人所知的事情,比如……”
他笑得溫和無害,手上卻已經在懷裡碰了碰,又捏好了第二樣秘密武器,時刻提防著路白雯的突然襲擊——好在路白雯武功雖有,卻沒高到不赦那樣的程度,要她真想對自己不利,他也有反擊的機會……
路白雯看他的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薛哲的心也一點點提了起來,正當他考慮要不要提前出手時,路白雯忽然發出了一聲長嘆。
“想不到,居然讓你看到了。”
“巧合罷了。”確實是巧合,他寫書的時候還沒閒到把這兩人什麼時候私會都寫出來。
路白雯低頭不發一語,薛哲也隨之沉默下來。
“你想說出去麼?”漫長的沉默之後,路白雯忽然道。
“要說早說了,”薛哲笑笑,“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可沒什麼興趣摻和。”
路白雯再次沉默,薛哲卻沒放過她,又道:“我大概能猜出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麼……你真覺得,那人對你,是真心實意麼?”
“你為他可以不惜一切,他為你,能做到麼?”
聽他此言,路白雯臉色一變。原本清麗的面龐上,慢慢浮上幾分陰霾。
看來她也應該有所察覺了……
若真要人選,路白雯是美人不差,可小郡主比她也不遑多讓,更有萬貫家財作陪嫁,還有一個越王爺的位置錦上添花。相比之下,路白雯能提供的,便不由失色了。
兩相比較,聰明人會選哪一個,其實是個很顯然的答案。而那個有這運氣作選擇的人顯然更聰明,他打的,是讓路白雯助自己成為越王爺,再將其一腳踢開的主意。
小說裡,路白雯能把不赦玩弄於股掌,可她自己,卻也同樣是一個被人戲耍到頭,失去一切的人。
她始終不願放棄那人其實深愛她的可能,甚至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而薛哲要做的,不過是毀掉她的期望,在她已經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線上壓上最後一根稻草。
路白雯不是那種會因一次挫敗而消沉的人,等她恢復過來時,便是某人要倒黴的時候了……
見路白雯臉色已經從極難看慢慢恢復,薛哲笑了笑:“我有個計劃,你要聽麼?”
“我為什麼要答應你?”路白雯反問。
“各取所需罷了,”薛哲說,“恕我冒昧一問,你與他是如何……”
“看對眼的?”薛哲還在考慮措辭,路白雯卻先開口了,“我遇到他時,他只是初出茅廬的所謂‘少俠’,自以為武功蓋世,卻被一群山賊戲耍。我順手救了他,結果也是他運氣好,居然在那群山賊搶來的東西裡翻出一本秘籍來。”
之後的故事便老套得很了,路白雯原本只是一時好心,又對那個愣頭愣腦的小子有幾分微妙好感,便與他一路同行。結果卻錯估了對方的魅力,不慎墜入情網。
之後她有事與對方分開,可再見面時,那人已經報名參加了越王府的比武招親。
“他是怎麼解釋的?”
“自己實力不足,想給我一個足夠匹配我的丈夫。”路白雯語氣苦澀,帶有幾分自嘲味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與我分離那些日子,竟是遇著了小郡主,還讓她……”
她沒能再說下去,只是眼中寒意愈甚。
“做個交易如何?”時機成熟,薛哲開口。
“什麼交易?”
“各取所需,你幫我一件事,我幫你想法子解決那人。”
“你能幫我想什麼?”路白雯挑眉道。
薛哲嘴角微微向上一提,拉出個面具似的詭笑來:“他敢如此對你,不過是因為羽翼豐滿,無需你的庇護……既然如此,不妨把那翅膀剪了,關了籠子裡養著,這樣,他便只能依靠你,自然不敢忤逆背叛。”
他說得悠然,路白雯卻聽得臉色一變。她定定看著薛哲,微皺眉道:“你……”
“不覺得是個好辦法麼?”薛哲臉上表情一鬆,若無其事地笑笑,再沒方才的陰冷。
“你幹過這種事?”
“當然不可能幹過,說說而已。”寫倒是寫過——作為一個善良的作者,他沒少寫過魔女型角色來“款待”他家主角……其實路白雯勉強也算,不過畢竟是早年作品,不如他後來那幾個代表人物那麼心狠手辣。
反正對付的那人是路白雯死後找不赦麻煩的罪魁禍首,而且他不像路白雯沒有陷害不赦的機會,現在還能算個好人,他現在已經稱得上是個混蛋,薛哲拿這種提案給路白雯,也不會會覺得有什麼心理壓力。
路白雯若有所思,似是對薛哲的提案有幾分心動。薛哲倒不急著讓她作出怎麼解決那人的決定,只是兩人擊掌一諾,定下同盟。
薛哲倒是不擔心路白雯反水,畢竟他並未說出自己的目的是什麼,路白雯空口無憑,可他麼……
堂堂太上科學教等離子大師,手上當然不會只有一兩樣拿來唬人的東西。
“你倒真是為你弟弟籌謀良多。”同盟定下,路白雯忽然感慨道。
“一般。”薛哲倒不覺得自己幹得有哪裡多了。
“他對你之信任依賴,卻不像兄弟。”
“怎麼,嫉妒我們感情好?”
“嫉妒……”路白雯微微苦笑,她掃了薛哲一眼,淡淡道,“只是想問你一句,若是有朝一日,他如那人對我般待你,你又會如何?”
“……阿哲?”
薛哲的忽然沉默讓不赦有些奇怪,不由問道,“你和她定了約,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回來了唄,”薛哲輕鬆地笑笑,“不然還等她請我吃飯不成。”
他順手摸過剛才在吃的同種點心丟給不赦,不赦接住,咬了口,眼睛微微一亮,看上去非常滿意點心的口味。
看他吃得開心,薛哲微微一笑,順勢趴在桌上,眯著眼睛休息起來。
若是有朝一日,他如那人對我般待你……
路白雯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了起來,薛哲在心裡嗤了聲,方才沒有直言的答案,此時卻在心中響起。
別以為小赦會跟那家夥一般混賬,更別以為,我會抓不住自己在乎的……
理應順理成章出現的詞彙忽然頓住,薛哲皺了皺眉,補上最後兩字。
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