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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匪石之心(六)

城頭上, 寒風凜冽。

副將跪在闕舒面前,慚愧地連頭都不敢抬起。

塔布將輪椅搬了上來, 闕舒坐在輪椅上,面色鐵青, “誰準你私開城門的?”

副將匍匐在地,“他們用西羌語說赫骨將軍命令他們先回來,身上穿的又像是西羌戰袍,所以末將才一時糊塗……末將罪該萬死,請王責罰!”

闕舒氣得直哆嗦,“連己方與敵方都分不清楚,要你何用!來人, 拖下去斬了!”

何容錦知道剛才眾將士看到傅炎祖等人以身殉國, 士氣低落,不斬副將難以交代,便默然站立一旁。

闕舒咬牙道:“這等低劣的伎倆都看不出來,這便是我西羌大將!”

何容錦道:“傅炎祖將軍在要緊關頭趕回來, 可見是識破了敵人的奸計, 兼之他最後以身殉國,也算將功補過,還請王念在他一片忠心,讓他走得安心些吧。”

闕舒疲倦地閉上眼睛。

“王。”何容錦輕喚道。

闕舒睜開眼睛,就看到他手捧玉印單膝跪在自己面前,“戰事還未結束,你先拿著吧。”

何容錦皺了皺眉道:“此物太貴重。”

“貴重得過本王的心嗎?”闕舒淡然地擺手道, “我的心都已放在你的手中,還計較一個印信做什麼?”

何容錦恨不得城頭的風颳得再猛烈一點,最好呼嘯得大家都耳聾眼盲。“夜深了,王早點休息。”

闕舒道:“你呢?”

“我守夜。”

闕舒道:“我在旁邊的飯館休息。”

何容錦剛想反駁,就被闕舒抓住手。“我想離你近一點。”手背被他的嘴唇輕輕摩挲著,何容錦必須用全身的力氣才剋制住自己抽手的衝動。“王!”他彎腰在他耳邊低聲道,“這麼多人……”

“我已認定了你一人,到時舉國上下自然會知道。”闕舒老神在在道,“早晚有什麼分別?”

何容錦摸著他的額頭。

闕舒拉下他的手,握在掌中,一雙眼睛直盯盯地望著他,充滿脈脈溫情,“我很認真,不是病中胡言,不是一時衝動,是真心祈願你留在我身邊。”

何容錦呼吸窒了窒,半晌才道:“城外還有突厥大軍虎視眈眈,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闕舒低頭用鬍子磨著他的手背,“嗯,等我們一起回去。”他閉著眼睛,彷彿在尋求自己的安慰,這樣毫不設防的樣子讓何容錦心軟了一塊,由著他握著自己的手,沉默不語。

突厥大帳。

祁翟直挺挺地跪在案前,等燈火照耀著他憔悴的面容,皺紋清晰可見。

確珠盯著八百裡加急送來的密函,眼底閃過喜色,連帶舒展了眉宇間的鬱結,淡然道:“起來吧。”

祁翟一邊站起來一邊道:“我一定在剩下的一日半內竭盡所能,拿下青峰城!”

“不必了。”確珠站起來道,“已無此必要。”

祁翟一怔,隨即展顏道:“莫非阿力普特勤已經穩住了京都局勢?”

確珠將密函遞給他,“密加伏誅,黨羽土崩瓦解,突厥各部相安無事,一切已在掌控之中。”

祁翟放下心頭大石,“突厥之幸!”

確珠道:“如此一來,我們不必再佯裝進攻牽制西羌兵力,今夜讓士兵好好休息,明日便班師回朝吧。”

祁翟大笑道:“若是渾魂王知道這支令他們閉關守城不敢妄動的十萬大軍有一半是東拼西湊出來的雜牌軍,定然會懊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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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珠道:“西羌好戰,若真的坐下來談判,只怕還沒達成協議,他們的大軍便已兵臨城下。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未免西羌趁突厥內亂而起兵打劫,只能兵行險著。”

“其實,如今形勢大好,小可汗不考慮乾脆弄假成真,攻下青峰城獻與可汗?”祁翟想起額圖魯之事,有些心虛,“我定會竭盡所能不負所望。”

“闕舒正為赫骨神魂顛倒才讓我們有可乘之機,若真打起來,勝負難料。何況西羌此時定然從國內調兵來援,再拖延下去,莫說青峰城拿不下,只怕還要送上我們的大軍。”確珠頓了頓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見好就收才是穩贏之道。”

祁翟躬身道:“祁翟受教,只是渾魂王定然吞不下這口氣,到時只怕還是難免大戰一場。”

確珠負手道:“那便讓與一些好處給他。”

祁翟道:“談和?”

確珠道:“當初不談和乃是因為我們處於不利地位,如今雙方半斤八兩,我們讓出少許利益對他們來說已是勝利,自然可以談和了。”

祁翟如何不知這個道理,臉上卻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小可汗英明。”

確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祁翟慌忙低下頭去。

習慣了突厥時不時上門的日子,突然一夜無事反倒讓何容錦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坐在城頭,看著旭日東昇,心裡空蕩蕩的,未幾,他便接到哨兵來報說突厥退兵。

空蕩蕩的感覺越發明顯,頗像夢遊,何容錦望著突厥大軍的方向發怔。

不對勁。

一定有什麼事被忽略了。

少頃,他猛然戰起,一拳捶在輪椅扶手上,“中計了!”

他之前明明說過,突厥這般強攻分虛實兩種,自己判斷他們為虛,可應對起來偏偏相反,一直在被動挨打!突厥這樣的強攻分明是為了掩飾兵力不足,十萬大軍為何會兵力不足?不是十萬之數有虛,便是這十萬大軍中有一部分只能用來充數而不能作戰!

傅炎祖錯不在出擊,而在於沒有全力出擊!

“除非城防軍繼續留守青峰城之外,所有大軍隨我追擊突厥大軍!”何容錦推開輪椅,急匆匆地往下跑。

“啊?”新上任的副將一頭霧水。

何容錦跑至城下,就看到塔布推著闕舒過來,忙道:“我們中計了!”

闕舒擺手道:“確珠是以進為退,以攻為守。”

何容錦沉聲道:“現在追擊還來得及。”

闕舒道:“先等援軍到來。確珠此時離去,定然是因為國內形勢大定,已無後顧之憂,行軍佈陣必然指揮若定。相反,我們昨日才吃了一記大虧,今日又倉促追擊,軍心不穩,容易遭對方埋伏,倒不如等察隆大軍來援,整軍之後再攻也不遲。”

何容錦道:“只是如此一來,我們優勢盡失……”

闕舒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歡戰爭嗎?”

何容錦道:“的確不喜歡。”他不是將軍的時候自然能說不願兩國起干戈之類的言語,但成了將軍之後他就是西羌的矛,西羌的劍,若他都不願戰,西羌還有誰能戰?所以再不情願也必須戰。

闕舒沉默良久方道:“布愕鎮守青崖城多年,苦無大展身手的機會,常言自己長此以往就要廢了,不如讓他來活動活動筋骨,有他和察隆在,足可放心。”

何容錦目光閃動。

“不過莫要奢望我會放你離開。”闕舒道,“西羌王后之位懸置多年,也該有人坐了。”

何容錦震驚地瞪著他。

闕舒自顧自道:“以往的王后管的是西羌王的後宮,可惜這位西羌王沒有後宮讓他管,只好委屈他管著西羌王。”他炯炯有神地看著目瞪口呆到說不出話來的何容錦,含笑道,“你說好不好?”

何容錦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西羌從無此例!”

“那我便做這破例之君。”

“可是王的子嗣……”

“過繼一個。”病了一夜起來,腦袋反倒清楚了,闕舒不假思索道,“選幾個栽培,最強的便是西羌未來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