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最近風頭正盛的《每週早報》,城內的上流階層當然知道它是謝爾巴茨基家名下的產業。
謝爾巴茨基家此前的動作算不上特別低調,在報社還未正式創立時,就有不少人得到訊息,說是謝爾巴茨基公爵有意開一家報社。
說實話一開始眾人感到有些奇怪。
他們以為謝爾巴茨基家是想賺一筆快/錢,但是如今陛下對書刊文字越發重視,這幾年內務部剛接過了這一方面的工作,恨不得立馬做出實績以表忠心。
如果真報著這種想法下場,說不定會賠得血本無歸。
與謝爾巴茨基公爵夫婦有往來的一些生意夥伴,在宴會上還勸過老公爵慎重考慮。
老公爵理解朋友的好心,他反過來安撫道:“別擔心,我不會讓那些不體面的內容出現在報紙上的。至於政治上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我一向不愛摻和太深。這報社是吉蒂想要創辦的,年輕人想要辦點實事,我們這些當長輩的總不能不支援。”
眾人見老公爵這副把握十足的姿態,只好藏起心中的質疑,紛紛觀望起來。
而現在不斷上漲的報紙銷量,已經充分證明了謝爾巴茨基公爵當初的堅持是對的。
不過這也讓上流社會的眾位紳士淑女,好奇起了謝爾巴茨基家最年輕的那個公爵小姐。畢竟那位老公爵一直都聲稱報社的主要創辦事宜由吉蒂一手計劃,他和妻子只是幫扶了一下。
“這件事應該是真的,我大學時的有個同學辦了家律師所,現在為謝爾巴茨基公爵服務的就是他那裡。聽他說,他們那邊還為那位公爵小姐專門配備了一名律師,負責擬定與報社相關的合同。”
“話說那位公爵小姐定親了嗎?”
“還沒有,據說有從彼得堡那邊來的年輕人一心向謝爾巴茨基公爵的小女兒示愛,但一直沒有成功。”
這位公爵小姐如今也到了步入社交界的年齡,再加上謝爾巴茨基家辦報成功這件事,眾人心知近期應該就能收到請帖去參加公爵家舉辦的舞宴了。
他們打定了主意,到時候要認真接觸一下這位公爵小姐。
……結果謝爾巴茨基公爵府那邊竟然沒了訊息。
眾人一臉疑惑。
他們當然不知道老公爵早就在喬安的勸說下,不斷推遲慶功會的開辦時間了。
喬安有預感,這個時候舉辦舞會,哪怕是單純的打著為報社慶賀的名義,到了最後也很有可能會直接變成她的相親會。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
說起目前《每週早報》話題度最高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部小說,喬安也有在看。
也不怪它最吸引人——
社會新聞能引起一時討論,但是維持不了太長的時間就會被更新的新聞代替,遠不如小說連載更能積累討論度。而就小說作品而言,現在整個文學版面裡,其他人的作品太過稚嫩了,與陀思妥耶夫斯基創作的一對比高下立現。
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在了他的作品上。
但是它應該快完結了吧,她看過他之前提供給報社的內容提綱,心知這至多是一部中篇小說。
第一部作品用於預熱足夠了,接下來的新作品才是她真正期待的。
她算了一下時間,過不了幾天,她應該就能得知他下部小說要寫什麼了。畢竟在報刊未發行前,對方就對編輯說他已經在構思新作品。
她倒是不擔心她的插手,會導致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放棄寫作一途。先不說他本身就對文學熱愛無比,最重要的是他需要供養家人和償還身上的債務。種種現實至極的原因,都註定了他會義無反顧地在文學大道上走下去。
喬安想得沒錯,三日後,報社編輯給她送來了她期待已久的稿件,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下一部作品的大綱和第一章初稿。
這天從拂曉時就一直在下著小雨,喬安拿到手後,紙張上還帶著潮氣。
她視線落在了題目上。
這一行俄文她實在是太熟悉了。或者該說,任何一個瞭解陀翁的二十一世紀來客都應當聽說過這個書名。
對方的代表作之一——《罪與罰》。
……
飯店內,侍者往來穿梭。
“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尉,謝爾巴茨基公爵小姐託我向您表達最誠摯的讚美。您之前的那部作品已經足夠吸引人了,但您的新作則完全抵達了另一個新高度,她認為您的新作品一定會大獲成功。”編輯問。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驚訝地說:“謝謝,但這真的有些過譽了。”
雖然他知道公爵小姐很欣賞她的作品,不過這還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識到這份賞識到達了一種什麼地步。
以他曾經與出版商、報社交涉的經歷來看,這個時候本該是對方對他層層挑剔,然後他不斷退讓,最後雙方“友好”達成出版協議的時候。
可對方直接坦蕩無比的借編輯之口對他表達了肯定。
或許會有人嘲笑她,覺得這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該有的行為,但是他完全不這麼認為。
如果只有靠著貶低他人人格,並把自己奢侈享受建立在他人痛苦生活上,才能稱得上是成功商人的話,那這個世界未免太荒唐了。
他一邊為那位始終不曾謀面的公爵小姐向他釋放的善意的而心生感激,一邊又為如今俄國的社會現狀感到可悲。
編輯說:“報社這邊計劃在下個月第三周時開始登載您的新作品,少尉您覺得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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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沒有任何意見,他說:“挺好的,這些事情我都聽報社的安排。”早一日刊登他的作品,他就能早一日拿到稿費補貼家用。
他如今的稿酬豐厚到遠超他一開始的預計,而且報社還同意了他預支一部分未來的稿費,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沒能留下存款。他每個月都要定期寄回家中一部分,再留一份寄給他在彼得堡的那些債主,最後剩下的微薄錢財才是他能使用的。www.
編輯見他沒有反對,松了一口氣。對方不僅有才華而且還得到了公爵小姐的賞識,他就怕對方恃才傲物起來。
一個有心配合,一個只想儘快拿到稿費,兩人接下來快速商量好了有關新作品的諸多事情,彼此都認為這是他們文學事業生涯中效率最高的一次。
這時飯店裡的侍者端上來了鹽漬蘑菇、魚湯、黃油麵包,在小麥粉與糖交織的香氣面前,兩人的注意力不約而同地從正事上移開了。
這也意味著今天的商談徹底告一段落。
當兩人享用完晚餐,編輯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巴。他在離去前,從自己的公文包中掏出了一個文件袋遞給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這流程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經很熟悉了,他心知這是那位公爵小姐單獨寫給自己的,於是平靜地接過來。
兩人在飯店門口互相道別。
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編輯為他僱傭的臨時馬車上,他的手隔著紙質文件袋輕輕摸著裡面盛著的那厚厚一沓紙。他現在就想拆開袋子,但是又清楚現在不是時候,只能強忍好奇心。
他盡力說服自己,他對自己說:你應該像那位公爵小姐信任你一樣信任她。
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難耐。
當馬車在公寓前停下後,他直接跳下馬車,如風一般回到自己的住處。
他鄭重地坐在書桌前,把文件袋小心地拆開,從裡面抽\\出一疊整齊的紙張。
他仔仔細細地看著上面的內容,面色逐漸古怪起來,他翻頁的速度也逐漸變緩。有笑聲從他的喉嚨溢位來,他咳了幾聲。
不過當他拿起筆時,臉上多餘的神色已收斂乾淨,他在紙上潤色了起來。
……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新作《罪與罰》如期在報紙上刊登。
這部小說無愧它在文學史上的名聲,第一期連載結束,就為《每週早報》帶來了六百個新增訂戶。
這個開端讓報社裡的所有人都激動萬分,然而他們的心也隨之高高提起,害怕這次猛然上漲的銷量在今後會成為曇花一現的過去式。
喬安反而是最鎮定的一個人,因為知道它後面的情節才是真正的精彩絕倫。
《罪與罰》的節奏異常緊湊,讀者剛剛接觸到這部新作,小說中的第一個高\\潮就到了。
小說主角雙手掄起斧柄,連殺兩人。
【“真的,好像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何止是小說中的主角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報社裡的眾員工面對著爆炸式增長的銷量同樣也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隨著情節的日漸展開,如雪花般的讀者來信湧向報社。
但是報社雷打不動地保持著每週一刊的發行速度。
這天清晨,莫斯科街道上的霧都還沒有消散時,城內頗負盛名的一家文學評論報報社剛到上班時間就收到了一份來稿。
這實在是太過尋常的一件事,本不該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或許負責審閱稿件的那位編輯臉上的表情太過專注,引得他路過的同事下意識地瞄了一眼他手中的稿件,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那極具諷刺意味的文章題目——《廉價的感官刺激小說家》。
他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城內另一家口碑極佳的文學報,也收到了一份稿件,並彷彿對標般起名——《可敬的人類靈魂審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