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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時過事許

“趙公子,不如也來小酌一杯。”

對面體態敦實、面色紅潤的中年人起身前傾,作勢要將手中斟好的酒遞來。然而他動作一起,便有伶俐的小廝上前接過,穩穩地端放在趙尋雪的面前。

他淺笑著端起酒杯,湊近鼻端微微一嗅,眉眼彎得恰到好處:“川烏頭、附子、乾草各三錢,紅花、青風藤加倍。再來九錢的露蜂房、烏鞘蛇……還有三兩豨薟草。”他輕抿一口,“如若輔料中的桂枝能稍稍少些,此藥酒便更好了。”

“哈哈哈哈,”祿親王肥碩的下巴笑得直抖,他搖著扇子,神色得意地瞟向身側:“怎麼樣,蔡當家,可還有奇物慾端來一試?”

“不敢不敢,久聞趙公子乃是此輩藥王谷中,唯一可以外出遊診的弟子,在下何敢心存小覷?鄙藥局新研出的一樣藥酒,是特地來請趙公子指點指點……”蔡當家急忙道。

趙尋雪抿唇一笑:“蔡公不過是見我方才入席行走間,腿腳似微有不順,加之鼻塞聲重。望之憂我有風寒溼痺在身,特贈此酒。一片好意,無聲而潤人罷了。”

蔡當家憨厚大笑,連道客氣。祿親王被一語嗆回,半分不惱,樂呵呵地招呼下人上菜上酒。不多時,歌舞齊備,絲竹聲起,紗帳徐徐掀開,都是百裡挑一的韶芳美人。

祿親王偷瞟一眼趙尋雪,見他獨自垂首品酒,視美人無物。忍不住清咳一聲,狀若無意地道:“本王聽聞蔡當家近日得了一批好貨?”

“不錯。”蔡當家放下筷子,朝門口小廝招了招手。漆光木盒在酒桌前一字擺開,飄香的藥味蓋過冷盤,聞入鼻端。趙尋雪頓了頓,抬起頭來。

“此乃百年難得一遇的阿末香,趙公子請看。此物全呈白色,而非慣見的黑、灰。是真真經過百年海水浸泡,毫無雜質的上品。”蔡當家眼光一轉,拱手笑道,“當然,若非親王鼎力相助,在下縱然出上再高的價,也未必能得到。”

“留在無知漁民手裡,那才真是暴殄天物了。”祿親王哂然一笑,眯了眼看向趙尋雪。卻見他身邊不知何時來了個神色慌張的藥童,正掩手湊近細細耳語。

趙尋雪微垂的雙眸逐漸睜大,藥童還未說完,他卻猛地扶桌起身。臉上呆滯了一瞬,頃刻收手躬身:“王爺、蔡公,在下有事,先行一步了。”

說完,他竟再不理會二人,轉身大步而走。

江風涼意徐徐,水波帶走古樸輕舟,一曲悠婉琴音凌風輕揚。陽光揮灑傾瀉,照的水面波光粼粼,反光耀進艙內,又是一襲光痕在琴面斑斕。

琴聲突止,不多時,便聽舟內一人埋怨道:“呔,你怎麼不彈了?我方才正要睡著。”

許久,清越孤寂的嗓音傳出:“坐往舟旁江風逸,琴憶月夜伊人音。”

舟子逆流撐船,江聲嘈雜浩蕩,輕舟又向斜陽進些。簾帳挽起,走出一個灰黑長袍的青年,濃眉剛毅,面目清朗,正是曾任太孫少傅的周泉光。

他撐了個懶腰,打著哈哈,斜眼瞟著舟內:“這東都雖然氣派,可管樂絲竹,我看還不如金陵秦淮來的好。”

“既如此,”舟內那人淺笑而回,“你又何須自薦隨我治水?”

“我這不是擔心你……”周泉光啞然住嘴。不想一兩句又把話說到了禁區,他懊惱地抬手捶捶額頭。眼前一晃,素服人影已將古琴放下,起身走出艙外。

“喂,你!你這場風寒才好,別回京又病上半年。縱然你無所謂,那也,也想想勤政殿上的玉鏘小少……小太孫啊!”周泉光急忙上前扶住他。

他搖搖頭,推開他的手。長眉之下的俊朗清目,被斜陽印照得灼灼生輝。“不會,”他斬釘截鐵道,“若我纏綿病榻,等她歸來,該要怪我了。”

周泉光唇角抖了抖,蹙眉想了半晌,幽幽地嘆口氣:“陳聿修,這番念想留在你心底,究竟是好是壞……你身在此位,明知什麼能為,什麼不能為。如今朝中魏王雖不得皇寵,卻用短短兩年,重新建立起新的神武軍,勢力不可小瞧。玉鏘雖已被陛下明旨皇榜告知天下正統嫡孫的身份,可一旦你有什麼意外,陛下百年之後,他如何能活?”

江風吹起陳聿修耳後的垂髮,絲絲灌入衣領。袍袖鼓動而飄,似欲乘風歸去。火燒的夕日,餘輝燃景,壯闊似夢般遼遠。他突然而然,朝前伸出手,闔眸而笑:“與爾攜手,共賞江山。”

“什麼?”周泉光驚愕地瞪著他。

“君子信守一諾,死生亦不言悔。”他笑望著他,“泉光,我們回京。”

京城,東宮永春門,侍衛們聽著馬蹄陣陣,望向遠處策馬狂奔的絳紗素裳。一時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攔阻。

“走開啊!”馬上少年朗聲大喝。卻在這時被一騎白馬呼嘯越過,那人沉穩出聲:“殿下,宮中奔馬有違宮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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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鷲你廢話真多!”少年猛力揚鞭,“看招!”白鷲虛晃側身,正莫名間,胸前倏地一股大力襲來。不知何時白鷺已經躍上了他的馬背,用馬鞭牢牢鎖住了他的臂膀。

“好樣的白鷺!”少年俯身貼馬,躲過白鷲情急間甩來的繩索。趁守門侍衛看傻了眼,一躍奔出,左扯韁繩。駿馬嘶鳴,轉了個彎片刻不停地朝延喜門奔去。

“師父——”

陳聿修走下馬車,聽到這一聲時隔一年多的呼喊,扶著車框的手禁不住微微輕顫。他側過頭,望著那廂拔高壯實的少年翻身下馬,張開雙臂朝他撲來。

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氣息,玉鏘鼻頭一酸,將臉沉沉埋進陳聿修的衣袍。

饒是兩年日日不休的歷練,他已成了勤政殿上敢獨身舌戰群臣的正統太孫殿下,聲威遠超前代太孫,將皇榜上那句“賢長之順,天資睿哲,聖敬日躋”言出名歸。可一旦身處最親之人的懷裡,他便只是八歲的郭玉鏘,可以卸下全部的防備,放肆撒嬌啼哭。

周泉光挎著腰刀,上前驅散圍觀的侍衛。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輕輕搖頭嘆息。

紫宸殿內,陳聿修和玉鏘並排立在殿中。嘶啞的咳嗽聲從內室傳出,小太監們挽起珠簾,徐公公攙著皇上緩步走出。

玉鏘眼圈尚紅,但一見皇上出來,神色便自然歸於平靜,幾乎叫人聽不出他呼吸鼻音的異樣。陳聿修心下微嘆,輕輕捏了捏他的小手,示意他隨殿門等了許久的白鷺去更衣修容。儀容不整不可面聖,玉鏘想了想,只得咬牙轉身。

皇上靠著椅背,緩緩坐下。衰老的眼眸望向殿中那道恭敬沉默的人影,他淡淡發問:“水……治得如何了?”

“百億資餉全由白家派人送到河岸各處,官民配合相宜。上月末,新堤築成,試行分支疏導暢通。灌溉區域擴大了兩倍,比預期成效更好。”

“好,咳咳……”皇上握拳連聲咳嗽,徐公公端茶遞來,他卻擺了擺手,“備墨。陳丞相治水有功,官封一級,加太孫太師……你歇息幾日,就回來上朝吧!”

陳聿修垂下眼,拱手躬身:“臣,領旨。”

暖陽傾斜而下,一道殿門之隔,躍然冷暖如兩個世界。他深吸一口氣,目光下移,略略一頓。

白子毓一身正紅京兆尹官袍,負手立於青石臺階下。眸色幽深,正朝此間望來。

越來越多的紅色進入眼簾中,床上女子緊緊抓著手中的白布,望著它一點一點沾上嘴角流出的鮮血。面上卻仍是一派混沌不清,彷彿連吐血的痛楚都察覺不到。

雙寧瞪著眼看著這番詭異的景象,指尖按在木盒上用力得發白,卻依舊嚇得動也不敢動。

身後凌亂的腳步漸近漸響,竹梯的“吱呀”聲一頓,門口的光已被人擋住。她顫抖著回過頭,望見熟悉的欣長身姿,激動得幾欲落淚:“趙哥哥……”

趙尋雪大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床上女人被血染得猩紅的手,嘶聲喚道:“寧兒?”

那人茫然抬頭,目光四尋,好一會兒才望向他。還未開口,喉頭便是一陣咕咚輕響。她眉頭一緊,抑制不住地攀著他的臂膀大吐鮮血。

溫潤的黑眸中,焦急、歡悅、釋然輪迴閃現,最後只餘滿眸心願得償的熱淚。雙寧從沒見過他有這樣複雜、這樣外露的神色,好像從前那個風輕雲淡的人只是她見到的幻影。她呆呆地望著他們,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話:“趙哥哥……她吐血了。”

“無妨,這口淤血正該吐。”趙尋雪抽出那人手中的白布,捲過乾淨的一面輕柔地替她擦拭下巴。過得會兒,側頭對雙寧道,“可勞煩幫我把牆角的盂盆端來?”

“唉,好!”雙寧連忙跑去捧起盂盆,剛起身欲言,卻眼前之景猛地驚住。

趙尋雪一手攬著那人的腰,一手捧住她的後腦,覆唇而上緊緊地吻住她。她卻似承受不住,一張病態的臉漲得通紅,眉目緊鎖。雙手有氣無力推拒他的胸膛,卻徒勞地撼動不了半分。

倏地,他離開她的唇,吐出一口汙血在地。雙寧這才從震驚中回神過來,小跑上前。他已吸過第二道,正好接過她的盂盆吐出穢物,嘶啞道了聲“多謝”。

雙寧心腔陣陣直跳,混亂一片。也不知究竟是在心動他救人的執著認真,還是酸楚他遍遍覆吻那人時,眼神中的脈脈情深。

不知過了多久,女子連聲幾番咳嗽都不再吐血,眼眸眨出些許淚水,逐漸清明。她靠在趙尋雪的懷中,無力喘息著笑道:“福大命大,老天居然沒有收我,哈哈……”

趙尋雪眸光晦暗,頷首將她摟緊在懷:“寧兒……”

“你叫我什麼?”她閉上眼,淺淺一笑,“聿修,這是哪兒?我眼睛被雪灼了,看的不甚清楚,你先護著我,我有些累……”

話音漸弱,她表情逐緩鬆懈,似已進入了安甜的夢鄉。他垂下眼瞼,將滿心澀楚嚥下,盈然而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