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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饕餮盛宴(下)

德王的神色直到此時才略略有了些變化,他也不加掩飾,轉頭看向郭臨:“這麼說來,郭大人隻身在外時,尚能運籌帷幄,在羽林軍的地牢裡劫人,實在是令人佩服!”

郭臨淺淺一笑:“殿下謬讚了,劫獄者並非在下。”

德王微微眯了眼:“那麼,可以告訴本王,你是何時與七弟結盟的嗎?”

郭臨抬起眼,她不意外德王會猜出七皇子,只是沒想到他察覺得這般快:“何時結盟,殿下不妨猜一猜。”

德王搖了搖頭:“還是不猜了,本王只怕越猜越氣。”他說著竟兀自苦笑了下。

白子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這個“越氣”從何說起。

姚易推扶著那人走進雨棚後,便轉身離去。那人花白的頭髮雖被整齊地束起,溝壑縱橫的臉也被洗淨。但那副佝僂身軀的頹唐之色,還是能讓人一眼就看出。彷彿全身的精氣都被磨掉了,空餘一絲勁力在牽扯著這幅軀體,緩緩移動。

“德王殿下想要下官拿出證據,證據就在此人身上。”白子毓起身拉過那人,將他按在他旁邊的座位上。這樣一來,雖然這人坐的是下座,卻也和德王同處一席。

德王的眉頭幾不可察道皺了皺,卻又突然笑了起來:“白大人知道他是誰嗎?他的話也能做證據?”

“他的話能不能做證據,下官不敢斷言。”白子毓敏銳一笑,“但關於他做過的事,陛下定然很感興趣。”

德王的眼眸微微放大,整張臉的神情驀然間變得威凜。

“殿下是否記得六歲時,皇后娘娘的親妹妹蕭姝小姐,病死在蕭將軍府上的事。”

“不過是個不檢點的小姐,”德王冷哼道,“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白子毓微微一笑,繞著筵席緩步而走:“蕭姝小姐的名聲確實不好,那是因為她拖到二十三歲也未嫁人。而且她並非其姐那般,以巾幗勇武聞名的將軍之女,只是個普通的大家閨秀。是以她自及笄起拒絕所有上門提親的貴族,就有流言紛飛。說她與人暗通曲款,早已失身。將軍府不得已才留著這個女兒,以免她嫁出敗壞家族清名。”

白子毓說到這裡,稍稍一頓,看了眼德王的神態,徐徐道:“千百年來,可有流言能與真實相符?蕭姝小姐之事,自然是遵從這個定理。她確實是與人心意相通,不過這個人要想娶她,單以身份來說,輕而易舉。只是當時形勢不便,那人和蕭姝小姐只能將這份心思深深藏起,等待一個光明於天下的時機。這個人,就是當今聖上!”

雨棚中的四人,除了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趙太醫,所有人都隨著這句話微微改變了神情。其實這個秘密他們都已經心知肚明,但當它在朗朗乾坤下宣之於口時,還是會因為這份不見光的事實而感到心驚。

“白大人,本王要提醒你一句,小心隔牆有耳,禍從口出。”德王的聲音冷若冰綾滴水。

“比起下官,殿下,才是最不希望這段舊事傳響宮闈的人吧……”白子毓輕笑,“畢竟,那位在陛下心中佔據了極大分量的小姐,是死在了您的母妃——舒貴妃的手下。”

“滿口胡言亂語。”德王冷哼一聲,右手輕揚,露出一截修長的食指,上面套著一個青玉指環。

郭臨騰身而起,手中長劍舞成了一片光影,“叮叮”數聲入耳,地上幾個滾動不休的鐵蒺藜泛著淡藍的幽光,滾落到雨幕中的草地上。趙太醫呆呆地望著身邊持劍的郭臨,尚未明白,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線間,他險些就丟了性命。

郭臨回過身,面帶嗤笑,道:“殿下,在我的府上顯露您瞞過陛下的力量,不是明策。”

德王微一擰眉,他已經聽見花園外面隱隱有人聲在喊:“抓刺客,就在那邊……”

原來這二人故意輪番用言語刺激挑釁,就是為了逼得他不顧一切清理掉趙太醫,從而暴露出隨行死士藏在郭府的位置。白子毓刻意將趙太醫安排在這個離郭臨較遠的位置,後背空門大開,也是讓自己好因此放鬆警惕,覺得這是個不可錯過的滅口良機。

德王直到此刻,才終於昂起了頭,正視眼前的對手。

郭臨傲然收了劍,走回自己的主位坐下。這番無視,倒像在刻意羞辱。德王涵養再好,此時也不禁惱道:“郭大人如此託大,是真不怕他死在這兒嗎?”

“殿下,您錯了。”郭臨笑道:“最希望趙太醫死的,不是您,是此刻正在宮中的趙王!您想想,他死在您手裡,不是正好說明您心中有鬼嗎?”

“哼,憑你們三言兩語,父皇就會治我母妃的罪?未免太痴心妄想了。”

“這確實是毫無根據的三言兩語,不過只要在陛下心中埋下懷疑的引子,還怕這把火燒不到嘉慶宮嗎?”

德王冷冷地瞪著郭臨,那眼眸中的寒光,是對著勢均力敵的對手,才會有的謹慎和除之後快的決心。

席面上一時詭異地靜默了下來。趙太醫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好像是陡然記起了德王的模樣,怯怯地朝著白子毓的方向靠了靠。

德王森冷的目光瞟了他一眼,暗歎藥的劑量下得不夠,生生將一步好棋變成如今的阻礙。他三年前偶然碰到了一位告老還鄉的太醫,酒過三巡,那老太醫講起生平所知的疑難雜症,提到了當年蕭姝患的怪病,和堅持為她診治的趙太醫。他想起母妃以前的御用太醫就是他,便暗中派人尋到了藥王谷,略施手段帶回了人。趙太醫在他手下為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將滴骨認親術傳授給了一位江湖遊醫。那位遊醫憑此絕技大賺錢財,直到在三年後邁進了太子的地盤。

要不是趙尋雪找上門來,為救回父親的命,將郭臨與他之間的淵源全盤托出。他才留下了趙太醫的一條殘命,用來挾制趙尋雪全部的忠心。不然,早將他滅口了。只不過,命能留,神智卻不能。趙太醫知道的事情太多,不得不防備一手。

他的眼光一轉,突然朗聲大笑起來。郭臨低著頭,在他的大笑聲中,默默地倒酒。

“縱然埋下這道懷疑又如何!”德王轉頭望向白子毓,“白大人,你說要給本王看看你手中握著的證據,卻文不對題地聊了半天的往事。若是拿不出,還是儘早散了這筵席吧!”

郭臨聞言,像是洩了氣一般,頹然地放開酒杯:“是啊,現在趙王使出渾身手段,預備將禍亂皇室的罪名定實在殿下身上。他經過半年來的暗中調查,已經還原了絕大部分的真相,可是卻缺少最關鍵的證據。陛下縱然有萬分懷疑,也要依制辦事。半個月來,加諸在殿下身上的懲罰,也不過禁足而已。僅僅讓殿下的母妃因為一位故去的名聲不佳的小姐受到質疑,遠遠不能將殿下扳倒。”

德王微微側頭,凝神望向她。他不會簡單地認為郭臨在向他示弱,那麼她為何要說出這番話?

“殿下過府這麼久,還未敬殿下一杯,是我這個主人的不對。”郭臨示意道,“白飛,倒酒。”

白子毓悠然起身,將琉璃酒壺提起,朝德王走來。德王默不作聲地盯著他,面上看起來還是一派高貴沉穩,實際上內心已經忐忑難平。

單以心境而言,此時的他,已經輸掉了。德王不由慘然一笑,他確實看錯了眼前這個穿著硬朗男裝的女人,她的身軀下裝著的,不是閨中少女的柔情和江湖兒女的率性,而是不輸於男兒的意志和計謀。

德王端起白子毓斟滿的酒杯,仰頭喝下。上品的佳釀,含在口中,卻不知其味。

“好,下官多謝殿下賞臉。”郭臨暢意大笑,滿飲自己杯中之酒。隨後舉袖擦唇,狀若隨意地看向趙太醫,循循問道:“趙前輩,您還記得初次跟隨太醫院的前輩們出診,學習到了那些醫術嗎?”

趙太醫神色迷茫,歪頭慢慢地回想了好一會兒,他的臉上才浮出一絲微笑,答道:“當然記得,那時師長說:‘《諸病源候論》稱:若坐產者,須正坐,傍人扶抱肋腰,持捉之勿使傾斜,使兒得順其理。’太子妃娘娘頭胎,自然生得有些難,兩個時辰後就順了……”

德王的臉色瞬間變了,就算是心思縝密如他,也萬萬想不到,趙太醫竟然就是當年派遣到太子府中,替太子妃也就是已故的皇后娘娘隨診的太醫跟班!

這不可能,這件事,連他們皇室之人都不知道,郭臨怎麼可能會……

“太子大哥出生後兩年,我母妃才入府,隔年生下我。我的母妃,比起宮中其他妃嬪,是父皇身邊跟他最久的人……”德王絮絮唸叨著,緩緩站起身。他的神情開始不受控制,身體也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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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信也難怪,趙太醫因為害死蕭姝小姐,心下恐慌。借舒貴妃娘娘的勢力逃出京城之前,偷偷把太醫院的行診記錄給改了。而貴妃娘娘只關心他當時幫她做過的事,不曾注意到在她入府前,趙太醫就因為超高的天資,被當時太醫院的左院判帶在身邊,經歷了皇后娘娘生產的全過程……”

德王的手頹然地垂下,不經意間掃到了桌沿的夜光杯,杯子無聲地掉在溼漉漉的草地上,灑出一片暗紅的酒液。

他此時才明白,這個訊息,是郭臨真正的殺手鐧。他甚至不需要再去問是真是假,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這些話要的效果,不過是和“舒貴妃殺了蕭姝”一樣的一個懷疑。但是當這兩個懷疑加在一起,拼成一個難以撼動的事實,結局就全然不同了。

不錯,皇上若只聽到舒貴妃謀殺了蕭姝,心中雖然會氣憤昔日戀人之死,遷怒舒貴妃,但多少顧及皇室顏面,不會輕易撼動其根本。因為那多少是在德王如今勢敗的情況下,他人豪無根據的一句話而已。可是當他知道,趙太醫曾經經歷了皇后生太子。那麼他就不得不回頭,再來審視蕭姝之死。這時他就會發現,趙太醫早就與德王勾結,才會幫助他們害死可能與舒貴妃爭寵的蕭姝,並將皇后產子那幾日太子府內發生的所有事情告訴德王,使他能夠周密地策劃出一個讓太子深信不疑的身世騙局。

雨還在淅瀝瀝地下,比起剛開始似乎大了些,又似乎小了些。德王聽在耳裡,已經分辨不清了。

“你既然已經計劃周全,何必請本王過府?”德王深吸一口氣,恢復了以往的雍容,只是容色間還是有著一絲不和諧的怯餒,“是為了羞辱本王,還是為了幹掉本王身邊所剩無幾的死士?”

“殿下若是不那麼急躁,不僅死士可保,”郭臨微咪的雙眼輕輕上挑,“說不準,還能東山再起。”

“你說什麼?”德王驚訝道。

“德王殿下,趙太醫明日就會離京。”郭臨淡淡一笑,“自他進來之後起,我說的每一個字,七殿下都不知道。”

德王乍然聽聞她這樣一說,幾乎是要以為郭臨意欲投誠。可是這怎麼可能?

白子毓一瞧便知他心中所想。心下不豫,冷聲道:“殿下不必多費心思,我家大人不會追隨您的。”

德王不為所動,徑直盯著郭臨。

“殿下,和我做一場交易吧!”郭臨肅然起身,走到德王身邊,撿起地上的夜光杯。她姿態優雅自然地斟上佳釀,將酒杯遙遙遞向德王。

“殿下當知道,若趙太醫不出現,無論趙王如何作為,你的結局最慘不過是流放,好歹還有條命在。下官相信殿下一定事先備好了後路,以待他日東山再起。”郭臨端起自己的酒杯,和德王輕輕一碰,“殿下究竟是想求生呢,還是求死?”

德王靜默片刻,終於沉聲道:“郭大人,想要什麼?”

郭臨微微垂下眼瞼,看著杯中醇厚晃動的酒液:“一命換一命,就像殿下您最初設想的那樣,把那個人的命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