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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事與願違

姚易探了探身,湊到花園口。見雨棚中的數人均未說話,這才走進來彙報道:“少爺,刑部萬大人到了。”

郭臨道:“我知道了,來人,送德王殿下!”

“慢著。”德王突然打斷郭臨,上前一步靠近她,“你可知道,你和他之間的糾葛,你的真實身份,都是他主動告訴我的。”

郭臨眉梢微微一顫,有片刻的怔神,但隨即恢復如常。

德王敏銳地抓到了這細微的變化,諷刺著笑道:“難道你費了這麼大的功夫,就為了救一個不止一次陷害過你的人?”

“這是在下的私事,不勞殿下關心。”郭臨冷哼一聲,“還是說,殿下不想活命了?”

德王一窒,再無話說,只能擺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苦笑。

“來人,”郭臨不再看他,等兩個侍衛跑進花園,便吩咐道,“將德王殿下送到萬大人那裡。”

侍衛一左一右站到德王身邊,揚手道:“殿下,請。”

德王跟著他們走了幾步,快到花園門口時忽而停下,緩緩側頭望向郭臨。

“你到底喜歡誰?”德王的目光灼灼。他如今大勢已去,殘留在心底最深的執念,竟只是想知道在她的心中,自己輸給了誰。

白子毓聞言微微一愣,疑惑不解地來回看向二人。

郭臨淡然一笑,看了眼侍衛,示意他們帶人走,口中只是輕輕地回了句:“無可奉告。”

德王被侍衛們推上了花園口的一輛馬車,馬車沿著事先開闢好的小道,徑直駛出郭府,由等候在府外的萬辰接收。

為了在悄無聲息地瞞過眾人與德王一番密談,郭臨煞費苦心,還親自去請萬辰通融。然而,這麼辛苦換來的密談,最終目的卻只是為了這麼件事,這讓白子毓實在無法苟同。

“阿臨,你要放過你的殺父仇人嗎?”他不禁問道。

郭臨一怔,目光漸漸移向園子裡飽含著雨水的芭蕉葉,良久,她悵然道:“不會,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這條命始終是我的。但我不希望仇人的命,是由他人送上門的。”

白子毓偏頭想了想,表示理解,爾後他又想起另一件事:“你真打算讓德王日後東山再起嗎?”

郭臨轉頭看向他,搖頭笑道:“怕是等他一朝跌下權座,面臨的就是數不盡的敵人。虎落平陽,這結局,何須多說?”

“也是,德王恐怕也想到了這一點。不過這是他目前唯一的機會,不得不抓住。”白子毓嘆道。雖是嘆氣,但他對德王一點也不同情。或者說,他對皇室中發生的任何事,都不同情。

“對了,剛才他為何要問你喜歡誰?”這一點,白子毓百思不得其解。

“啊哈哈哈,”郭臨仰天笑道,“最近,我和東宮的少師大人桃花運好像格外旺,不僅有女桃花,還有男桃花,唉!”她故作自憐狀,“長得又帥又美就是苦惱啊!”

白子毓:“……”

這麼一插科打諢,不知為何,方才一度盤旋在心中的鬱悶,似乎也消解了不少。說起烏龍的女桃花,不知道那位秦小姐最近怎麼樣,有沒有走出心霾……

“雨停了。”白子毓驚歎道。

郭臨抬頭望去,天色的灰濛濛中夾雜著一絲絲逐漸透過雲層的光輝,而園子周遭,又散發著泥土夾雜雨水的芬芳。這一切,無論是空氣還是溫度,都萬分的熟悉。郭臨回憶起,那日帶隊巡邏三河莊,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後的環境裡,找出了鎮國侯府的罪名,踏進了這一場龐大的陰謀角逐中。

當雨後的陽光終於照進花園,灑在每個人的臉上。趙太醫渾身一震,突然拍起手,傻笑著叫道:“太陽出來啦!”

郭臨和白子毓對看一眼,心中想的都一樣。

是啊!太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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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末尾,正是春日最舒服的時節。廬江邊上細弱的瘦柳,也在豔陽的照耀下綠的發亮。

“京城這天氣,熱得都快趕上瓊關了!”世子跑回郭臨身邊,哼哧哼哧地直喘氣。

他的肩上坐著裹了一身厚實春襖的小玉鏘,一隻小手揪著世子的髮髻,另一只朝著空中揮舞,呵呵直笑,似乎是想要抓住飄散的柳絮。

郭臨此刻正躺在廬江江畔的草地上,整個人舒展開來,悠然地曬著太陽。聽到世子說話,睜開一隻眼瞧了瞧他被玉鏘揪住了頭髮嗷嗷亂叫的窘樣,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

這才是人生該有的生活啊。

玉鏘突然咳嗽了一聲,世子一驚,趕忙將他從肩頭放下。一直坐在郭臨身邊的阿秋拿出包袱裡的小鬥篷,接過玉鏘摟在懷裡。

世子望著阿秋的動作,怔了怔神,撇嘴道:“阿秋,你也太小心了吧。男子漢嘛,就是要在風雨中磨練出強硬的體魄,這點小風,傷不到玉鏘的啦。你小時候照顧阿臨都沒這麼仔細……”

阿秋白了他一眼:“世子爺,我照顧少爺時,少爺已經九歲了好嗎?玉鏘才多小,被你這個大男子漢一折騰,病了可怎生是好!”

世子無奈地看向郭臨,郭臨笑道:“不是因為風,阿秋是擔心柳絮會被風吹到玉鏘的口中。”

阿秋衝世子做了個鬼臉,抱著玉鏘去馬車處找奶孃餵奶去了。

世子撐著地面,坐到郭臨身邊,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嘆道:“這種時候,你還能這麼悠閒,也是京城中的一道奇觀啊!”

“這回受傷,剛好讓整個京兆府脫離事外,這麼一想,我都覺得挺划算的。”

“真這麼巧?”世子低頭看她,微微眯眼。

“就是這麼巧!”郭臨呵呵大笑。她一個仰身坐直,和世子一道望向江面風光。

“阿臨,到頭來,還是你說得對。德王不是個值得追隨的皇子,”世子輕聲嘆道,“我初時覺得他能圓滑地調劑兄弟間的矛盾,和最不得志的晉王都能十分要好,其心胸當博廣於天下。結果……博廣的不是心胸,而是算計,謀劃多年的算計。直到現在我想起太子的這個案子,還在覺得後怕……”

郭臨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世子講述:“德王的陰謀,太子的嫉妒,趙王的自私……一場宮亂,看清三人的劣根性。”

“是啊,比起我們,陛下才是最傷心的那個。”郭臨不由嘆道。

“這麼一看,遇刺身亡的慶王卻也沒那麼可惡了。”世子側過頭,“雖然他派人暗闖你府,搶走你的小妾,逼得你連夜追擊,但充其量也就是愛美之心罷了。結果運氣不好,撞上了亂黨……唉,那日傷了你的那夥人和刺殺慶王的亂黨是不是同一夥啊?”

原來……白子毓是這麼解釋她受傷的!郭臨驚愣了一彈指,勉強控制回表情,憨笑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端看刑部查得怎麼樣了。”

世子嘆了口氣,凝眉望向遠方。郭臨看著這樣的他,心頭突然有了個疑問。

“世子爺,如果德王的這場陰謀不曾被拆穿,你還會支援他嗎?”郭臨的聲音彷彿是被風吹著送入了世子的耳朵。

他迷茫地看向郭臨,目光從疑惑、掙扎,最後到堅定,他終於微微點了點頭:“會的,陰謀不被人發現,那就只是一段傳世的秘辛。太子也好,趙王也罷,這個朝政的歷史,終究是強者來書寫!”

他的聲音越說越大,似乎從這簡短的話中感到了熟悉的力量。他看向郭臨,見她也是同樣的神情笑意。不錯,戰場上生死無數,只有活下來的才是強者。這本是一直印刻在他們心中最直白簡單的道理,可來到京城後,每一場戰役都是在考驗心術,曲折迴轉,唯有將心思發揮到極致,才能險中求勝。既勞心又費神,都快記不起原本跟純粹快意的戰鬥是什麼樣的了。

世子和郭臨不約而同地站起了身,郭臨扭了扭腳脖子,世子摩拳擦掌。

“沒有武器,那就老規矩,一盤十招,三盤定勝負。”郭臨道。

“嚯嚯!”世子怪笑道,“郭大人來京後想必是疏於武藝,今日該到本世子大展風采啦!”

“哼,別忘了,我勉強還算個武官,您老人家那是活脫脫的文官。看來,今日應該是本少爺拿下第一百六十殺的時機啦!”郭臨挑眉道。

雙方同時朝後躍了一步,拉開距離。目光都緊密地盯在對方身上,尋找破綻伺機出手。

郭臨掃到世子左腳踩下的方位,雙眼微咪,狡黠一笑,瞬間拔腿躍起。

“唉,陳兄,你不是說這兒春光最好嗎?怎麼還有人在此打架鬥毆?”離江岸不遠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挽起了車簾,靠著車窗坐著的青年公子嗔道。

“竟有此事?”被問話的男子朝著視窗探了探身,俊眸凝視著岸邊拳來腿往的二人。片刻後,眉梢間便露出了淺淺的笑意,襯著雙眉間的一點硃砂,陽光下風姿卓絕。

“怎麼辦,要不要去派人喊一下京兆尹?”青年公子惱道,“好端端的賞景之地,怎地如此煞風景。”

“是啊,”男子回話道,“頂風作案,是挺煞風景的。”話未說完,他已經忍俊不禁,先一步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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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院的西北角有一處小宮落,因為此間並無人住,來往的宮人較少,一直十分冷清。

而最近,卻是更加的冷清。不,或許不應該說冷清,而是沒有人影。因為所有宮人都因羽林軍若有若無的引導,避開了這塊地方。

這裡,就是皇上安排給趙王的藏身之處。

在一切尚未公開前,趙王明面上還是個“死人”。所以只能暫且躲在宮殿,等候昭示天下的那一天。

這樣一片愁雲慘淡的朝局中,人人都在因皇上突然對德王的懲罰,言語間流露出的態度,悄悄地揣測著德王是不是犯了什麼大罪。不少官員都在不動神色地改變著自己的站位,力求在最後發落時不被牽連。這一切看在趙王眼裡,實在是說不出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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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你也有這一天!趙王冷笑著想道,你求而不得的皇位,就等著看我坐上去的那一天吧!

這麼一想,便感覺此時已是黃袍加身,眾臣拜服。雍容美麗的皇后躬身立在身側,低聲問他罪妃賀柔如何處置,於是自己隨意地擺手,道,丟到冷宮去。

趙王立在空曠的宮室,沐浴著透過窗縫灑下來的一小片陽光,肆意溫暖。

“殿下!”門外突然傳來急吼,宮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才沉浸的美夢被攔腰斬斷,趙王不滿地蹙眉,朝門口望去。

門內,不斷喘氣的魁梧漢子,滿頭的大汗。他抬起頭,趙王看清,正是一直跟隨身邊的安叔。

趙王奇道:“怎麼了?這麼急沖沖的……”

安叔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趙王的肩膀,連聲道:“殿下,立即跟隨我出宮,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出宮?去哪?”趙王不解道。

“剛剛陛下讓人撰寫聖旨,要尋個罪名發落德王……”

“我當是何事,”趙王滿不在乎地笑道,“德王禍亂皇室是真,但父皇不能拿這條罪行昭示天下,丟皇家的臉面,自然會尋條別的罪名,這有什麼……”

“殿下!”安叔急道,他連喘幾口氣,“我要說的不是這個,你想想,德王的罪名不是禍亂皇室,你要怎麼才能恢復身份?”

趙王一愣。

“若你不是因為德王的陰謀而‘死’在天牢,那你如何能藉此翻身?”安叔潸然淚下,“殿下,只怕陛下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你活著回到皇家啊!”

“……不,這怎麼會,不可能!”趙王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在炕角,四處望尋著,“父皇是愛我的啊,我是他現在唯一的嫡子了啊,他怎麼會……怎麼會不希望我活著?”

“殿下,陛下當時金口玉言,下了聖旨將你打入天牢,擇日問斬。你出來後,又是直接張貼皇榜宣稱你已自盡於牢中。可你現在回來了,活著回來了,這就是在向天下人打他的臉啊!”

趙王呆坐在原地,腦中空空,已經想不起任何事了。安叔的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都怪我們復仇心切,一心只在德王身上,卻忽略了陛下的想法……”

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趙王不知從哪裡生出了一股力氣,掙扎著站起身。他甩開安叔的攙扶,一張戰兢抽動的臉上青筋暴起,他大吼道:“我要去見父皇,我要去見父皇!”

安叔大怮:“殿下……”

“咚咚咚”三聲不疾不徐的敲門聲打斷了二人。安叔回頭望去,藏青宮袍的老太監,靜靜地躬身,立在大敞的宮門口。

安叔暗道一聲糊塗,剛才情急之下居然忘了關門,不知這個太監聽到了多少。趙王則是直愣愣地望著門口,驚惶得不知如何言語。

“不知徐公公到此……所為何事?”安叔儘量穩住自己的聲音,不讓對方察覺出心中的戰慄。身形已然戒備,不著痕跡地護住趙王。

徐公公微笑不語,輕輕拍了拍手。他的身後走出三個託著雕花檀木托盤的小太監。一個盤上呈著白綾,一個盤上擺置麻繩,最後一個最小,寬大的托盤上是一個繪著紅頂仙鶴的小瓷瓶。

趙王此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震驚,仰頭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