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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至親至疏夫妻

沈思齊還沒進自己的院子就聽見耳熟的琴聲, 卻是從正屋傳來的, 他一頭霧水的進了屋,看見綠珠在拂琴,自己的妻子側躺在貴妃榻上, 顯然已經睡著了。

屋裡的人見他回來了,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給二爺請安。”

綠珠給沈思齊請安的聲音裡,竟帶著點顫音, 夏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綠珠低下了頭。

吳怡本來也是淺眠,聽見有人喊二爺回來了,也就醒了, “二爺回來了。”

沈思齊笑了, “我原想叫她們別叫醒你呢,還是慢了一步。”

“我就是眯一會兒。”吳怡起了身, “給二爺打盆水洗臉。”她又親自替沈思齊換衣裳。

吳怡替沈思齊解著盤扣, 因為天熱早早的穿上了薄薄的低領春衫,露出白嫩得像是水豆腐一樣的脖子,沈思齊忽然覺得嘴巴癢,低頭咬了一口,吳怡捶了他一記, “有人呢。”

“你我正經的夫妻,有人又怎麼樣?”沈思齊挑了挑眉,“閨房之樂, 尤甚畫眉者。”他在吳怡耳朵旁邊小聲說道。

“怎麼不見二爺替我畫眉?”吳怡低頭說道。

“是為夫的錯,為夫這就替娘子畫眉。”

見兩人在調笑,夏荷領著一屋子的丫環僕婦退了出去,綠珠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紅袖拉了她一把,她總算反應了過來,跟著退了出去。

沈思齊見人都退了出去,動作越發的大膽,摟著吳怡的腰不讓她走,“二爺,不行,等下我還要到太太那裡立規矩呢。”吳怡搖了搖頭。

“唉,規矩,規矩,這規矩惹人煩。”沈思齊想到了什麼,放開了吃吳怡豆腐的手,無聊地坐到吳怡的妝臺上,玩吳怡的首飾盒子。

“二爺可是在衙門裡受了氣?”

“我倒沒有,他們怎麼樣也要給奉恩侯府和岳父的面子,倒是幾個寒門出身的同年,日子過得憋屈。”沈思齊跟誰都好,別人遇上受上司欺凌的事也愛跟他說,沈思齊心再大,聽見這樣的事多了也難免難受。

“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那些欺負人的,當年想必也是在上司面前裝過孫子的,所謂千年的媳婦熬成婆,總是要熬的。”

“我知道了,二奶奶是預備熬成了婆以後天天給兒媳婦立規矩。”沈思齊攬過吳怡,讓她坐在自己的膝頭,點了點吳怡的鼻尖。

“可不是嘛,我預備生十個八個兒子,一步出八步邁的,多威風。”

“真的好不害羞。”沈思齊捏了捏吳怡的鼻子,“你生得起,二爺我可養不起。”

吳怡推了他一下,站了起來,“我娘說有孩子不怕養,總是養得起的。”

“是啊,岳丈家裡孩子確實是多。”

“現在卻是見少的,再過一陣子我六妹也要嫁了。”

“就是嫁到江寧盧家的那個?”

“正是。”

“盧年兄是個妙人,會寫文章做學問,卻也會打算盤做生意,人都說銅臭難聞,他偏說銅臭好聞得很。”

“你認得他?”

“有過幾面之緣。”沈思齊自己不覺得,旁人聽著總覺得他交際廣到可怕,上上下下的人物提不到念不到的說起來他竟然也都多少有些交情。

“我六妹是個精乖的,他們倒真的是天作之合。”吳怡說道,“你別看她比我小,打算盤比我快多了。”

“吳家倒是難得的妻妾合睦,嫡庶親善。”沈思齊說道,他原以為吳怡這樣的嫡女會懶得理會庶出的姐妹們,結果一提起來竟然是頗親密的樣子。

“姐妹們從小一起長大,哪家的也沒有像烏眼雞似地鬥的。”吳怡輕描淡寫的說道,吳家在外人眼裡確實是模範家庭,內裡的事也沒有必要跟別人說。

“二奶奶此言差矣啊。”沈思齊說道,一眼卻看見了那把唐琴,“這琴可是唐琴?”

“是。”吳怡說道,“本來這琴有兩把,一把我四姐成親的時候陪送給她了,另一把給我了。”

“旁人得了這樣的琴,總是要找個地方供起來的,二奶奶倒是個豁達的。”沈思齊拿了帕子擦了擦手,坐到了琴旁邊試了兩下音,“好琴啊……”

“琴是要人彈的,筆洗是用來洗筆的,茶壺是用來裝茶的,何必因為是古物就白白的放著?這物品都是有靈氣的,有人用,自然靈氣就更足了。”

“二奶奶所言極是,一萬兩銀子的紫砂壺,也不過是用來泡茶的。”沈思齊深表贊同,做夫妻的,真的是難得有這樣互相懂對方的心思的。

這就世家貴族跟普通暴發戶的不同了,暴發戶得了好東西,總要高高的擺著,估量著值多少銀兩,有多少的升值潛力,世家貴族眼裡,這些卻有可能只是普通的日常用品罷了。

“說到這琴,為妻的要說二爺幾句了。”吳怡正色說道。

“哦?”

“二爺預備拿綠珠怎樣?”

“不過是個丫頭。”沈思齊說道,沈思齊是喜歡綠珠,可是也沒達到愛的地步,他是封建家族的嫡出次子,不是民國時代那些受了西方思潮影響覺得愛情致上人人平等的所謂新青年,如果吳怡虐待欺凌綠珠,沈思齊可能會替綠珠出頭,可是吳怡明明對綠珠不差,衣裳首飾常常賞賜,也不曾打罵過。

“不過是個丫頭卻是才名遠播,連我家大姐都好奇她是什麼樣的。”

“她跟我從小一起長大,又伺侯過我表姐,琴棋書畫都是我表姐教她的,我見她真喜歡,也不拘著她,又時常點撥幾句。”沈思齊本來以為理所當然的事,說著說著,在吳怡的盈盈美目的注視下,自己竟覺得有些心虛,“奶奶可是吃醋了?自從奶奶進門,我可是別的女人一眼都沒多看過……”

“要不怎麼說男子天性涼薄呢。”吳怡說道。

“我……”沈思齊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是寵愛綠珠,可是從未讓她越過通房丫頭的本份,不光是他,別人也這麼做的,他也覺得理所當然的很,吳怡這麼一說,他竟覺得不是這樣了。

“二爺先別說。”吳怡點了點沈思齊的嘴唇,“所謂人各有本份,綠珠書讀得多了,心氣兒自然就高了,又得了二爺的寵愛,難免忘了本份,二爺覺得她是小貓小狗一樣,寵一寵沒什麼,可是這樣就害了她,這些日子我品著她,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沈思齊不由得點頭,回想起跟自己同樣出身的朋友婚後的煩惱,竟覺得吳怡出奇的可愛,“我有幾個朋友,成了婚之後通房的丫頭十有八九是被遠遠的打發了,提起來也是傷心的,卻沒想到二奶奶竟然如此心善,說得都是在理的話。”

吳怡在心裡冷笑,這就是古代的男人,沈思齊人稱七竅玲瓏心的,也一樣不能免俗,“總之要慢慢的讓她知道本份,這才是長久相處之道。”

“二奶奶費心了。”他不是瘋子,也不是穿的,更不是瓊瑤的男主角,會高喊吳怡涼薄冷酷,看不見人高貴的靈魂只看見卑微的地位,他只覺得得妻如此,夫複合求,吳家的女孩果然是不同的。

吳怡想著,難怪古人說至親至疏夫妻呢,有小妾、通房、庶子、庶女之類的橫在中間,正妻再怎麼樣也難做到表裡如一跟丈夫完全交心,男人們夢想著妻妾合睦,嫡庶親善,到最後只不過是自己欺欺人罷了,也幸虧男人們只看見自己想要看見的,才有女人們發揮的空間。

綠珠回了自己的屋子,只覺得心中委屈憋悶,卻不知道應該和誰說起,她以為二爺見她在撫琴,二奶奶卻在安睡,必定會大怒,誰想到二爺像是沒看見她似的,竟在她面前與二奶奶親熱,那個輕浮孟浪的男子才不是二爺呢!都怪二奶奶,那個狐狸精,把二爺給迷惑住了!

綠珠拿了剪子,用力地剪著剛剛繡好的鞋面,這鞋反正也沒人穿,她繡好了又有什麼用?

她一面剪一面掉眼淚,從小二爺待她就好,後來跟了婉珍姑娘,婉珍姑娘對她也好,覺得她有靈氣,手把手的教她識字彈琴,婉珍姑娘回家待嫁之後,她回到了二爺那裡,二爺見她喜歡琴棋書畫,也是時時的點撥,她原本也是心氣兒極高的,想要做正頭的娘子,可是外面的男人都粗俗不堪,二爺卻真真的是個才子,又是個溫柔體帖不過的人,她這才跟了二爺,卻沒想到世上男子皆薄倖,都是貪新厭舊的,二奶奶來了,她也就什麼都不是了。

她沒有想過做二爺的正妻,卻想過要做二爺最心愛的那一個,大爺不也是明明有大奶奶,最寵愛的卻一直是蘭心姐姐嗎?

就算是大奶奶幾次用明槍暗箭,都被大爺擋了回去……

一定是時日尚短,二爺沒有看清二奶奶,早晚有一天……

就在她坐在那裡發呆時,門被人輕輕扣響,她開了門,卻看見自己一直在想著的男人站在自己的門前。

“二爺怎麼來奴婢這裡了?”沈家的規矩大,就算是待寢,也是通房到少爺的屋子裡“值夜”,沈思齊來綠珠的屋子裡,總共也不過是兩三次,綠珠想著自己臉上的脂粉被淚水沖刷的乾乾淨淨,狼狽不堪的樣子被沈思齊看見了,只覺得羞愧,回想起沈思齊剛才在正屋時的冷漠,又覺得氣憤,回手想要關門,沈思齊伸了胳膊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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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哭起來了?”沈思齊說道,拉了綠珠的手,他對綠珠是有真感情的,雖然稱不上有多深愛,但是喜歡是真喜歡,見她這樣也是心疼。

“奴婢生來命賤,還請二爺走吧,若是被二奶奶看見了……”

“二奶奶在太太那裡立規矩呢。”沈思齊說道,拿了帕子親自替綠珠擦著眼淚,“是不是怪我沒來看你?”

“奴婢怎麼敢怪二爺……”

沈思齊拉了綠珠的手進屋,見地下滿是被絞碎的絲綢,心裡也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你啊,真的是被我寵壞了。”

“爺您說得這是什麼話?奴婢不過是爺的一件玩意兒……”綠珠別過了身,心裡又是酸又是苦,還夾雜著一絲甜,二爺終究沒有忘了她。

“綠珠啊。”沈思齊從後面摟住了綠珠,“你要乖乖的,二奶奶是個和善人,她也是喜歡你的,你安安分分的,我們自有長久在一起的一天。”

“長久?”誰跟誰是我們?

“吳家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二奶奶的生母吳夫人就是位賢婦,那些從小跟著岳丈的,都風風光光做了姨娘,生兒育女的……綠珠,你乖乖的,自有你的好處……”

風風光光做姨娘……綠珠覺得這話聽起來出奇的刺耳,二爺以為她想聽的就是這話嗎?

“二爺,您出去吧。”綠珠掙開了他的手。

“綠珠……”

“奴婢從來不想要風風光光做姨娘,奴婢只想要二爺心裡有奴婢……”

綠珠推了怔愣的沈思齊出去,緊緊關上了自己的房門。

“綠珠,咱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心裡有沒有你,你是清楚的。”沈思齊說道。

吳怡撂下手裡的赤金分心,對著菱花鏡目光與身後給自己梳頭的夏荷相會,“他真的是這麼說的?”吳怡看見了夏荷眼裡的憐惜。

“是。”姑娘這麼好,卻也要才成婚就傷心,這世上男子真真都是薄倖人。

“他倒是個重情的。”吳怡卻沒有想像中傷心,沈思齊若是見一個愛一個的,人品才真的是爛到家了,她沒打算愛上沈思齊,但是跟一個男人分享肉體的親蜜,卻要保持心靈的疏遠實在太難了,沈思齊現在這樣,卻是幫了吳怡的忙了,讓她能修補已經開裂的心牆,也許那些貴婦人,都有這麼一堵牆,牆塌了,傷人傷己,牆築得高高的,才能夠“家和萬事興”。

“姑娘,那綠珠不過是……”夏荷是從小看著吳怡長大的,表面上是主僕,實則把吳怡當成親妹妹看待,見她這樣,簡直要比吳怡還要委屈難受十倍,“不如……”

吳怡搖了搖頭,“如今二爺如此做為,想要對綠珠動手的多得是,我們何必枉做小人,讓別人漁翁得利呢?只不過要看緊了咱們家的人,莫要被人利用了。”

“是。”夏荷點了點頭,姑娘在家時何曾如此用盡心機,如今卻不得不如此,姑娘的命啊……

“至親至疏夫妻,夏荷,就算沒了綠珠,還會有紅珠、白珠……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最是要緊,在家時太太何曾為姨娘們多費過心思,跟老爺吵架生份?她們再撲騰,頂天了是個姨娘,豆大的光芒,怎敢於我爭輝?”

“姑娘……”

“夏荷,夫妻緣份上,我不如你,有一得,必有一失,我享這榮華富貴,註定就要失去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