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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天大約六點多的時候就開始發亮了,狹窄的窗外有薄薄的霧氣透進來,一束束光落在發黑的窗柩上,古意盎然。

他醒了後沒有立刻起來,只是躺著看著屋子上的橫樑,彷彿在想著什麼,卻又什麼都沒想。靜靜地發了約十幾分鍾的呆才支著身子勉強坐了起來,昨晚沒脫掉支架便直接睡下了,再加上又是硬木板床,雖然已經鋪上了好幾張褥子,可腰和腿還是麻木動彈不得,只好慢慢等著緩過勁來才敢抬動右腿放下床。

穿鞋的動作略比平時笨拙,這麼清涼的早晨額頭竟蒙上了一層細細的汗珠。拿過手杖試著扶著旁邊的桌子站起來,一動卻是鑽心的痛,握住手杖的左手青筋畢現,咬緊牙卻還是跌坐回床上。無以名狀的灼燒感貫穿整條右腿,他只是緊緊地握著手杖,彷彿那是他唯一的支撐。顫抖著把手伸進口袋裡摸索著瓶子,開啟,倒出在掌心中,也沒看是幾顆,一仰頭便都吞下去了。

外面的天已經全亮開了,霧氣散盡,晨光落在地上的青磚,如同孤寂舞臺中唯一的光柱,支撐著整個空間的生氣。他慢慢地在房間裡踱了幾圈才出去,因為起床後血液執行不暢,腰的力量還不足夠帶動右腿,所以走起來跛得厲害,待走了好幾圈後才能漸漸恢復狀態。

院子裡的空氣比房間的更清新,遠遠飄來的還有淡淡的香皂味道。他小心地看著地面的路和抬起右腿跨出門檻,待到邁出大門時抬頭一看,只能愣愣地站著,只覺得是纏繞在他夢裡久久不散的濃霧被外面的陽光瞬間刺穿,柔和的光亮沒有晃花了他的眼,只是有點恍惚,只是覺得不真實。

她半彎著腰,溼答答的長髮都擱在胸前,石桌上的盆子中的水還隱隱生氣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半邊臉。她低著頭把水淋溼了頭髮,輕輕揉著。用的不是洗髮水,很粗糙很原始的那種方塊香皂,淡淡的皂角味道彌散在空氣中。她身後的荷花池中的荷葉被陽光一照,綠得發亮。

如記憶中她在法蘭極品中庭的大理石水池旁撩動水波一樣,她其實也只算是中人之姿,卻總是在某個特定的場景能撥動人的心絃。哭,笑,動,靜……每一絲表情都能那麼深刻地在他腦海裡留下烙印,像只小貓爪,輕輕搔著心口。

她抬起頭看到他站在門前,燦然一笑,“你醒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只是輕輕地應了句,“嗯。”

“昨晚你知道你弄得我有多慘嗎?”她擰乾了頭髮上的水才拿過旁邊的毛巾來,輕輕搓著還滴著水的頭髮。

竟然是夢,必是虛幻,終究是會醒的。“最後還不是被你佔了便宜!”他滿不在乎地邁開步子走向另一邊,看著前面的荷花池。

“昨晚你沒醉!你肯定是醒著的,是不是?”她咬著牙說出口,這傢伙,誰佔誰便宜來著?

“我什麼都不知道,是真的醉了。對了,你昨晚到底有沒有佔我便宜啊?我明明是在外面睡的,後來又怎麼會進裡面去了呢?”他一幅一無所知的樣子,還是挺真誠的。

“你……我今天就要回上海去了,至於你要到哪裡度假,請自便。”她氣得扯不開表情,說完收拾盆子走近屋子裡去,省得再浪費氣力。

走回房間,她把自己的衣服什麼的都放回背囊去了,卻總是覺得少了些什麼。到底是少了些東西,那些塵封的東西。她蹲在床邊,伸手到床底下摸出一個鐵盒,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月餅盒,鏽跡斑斑顯示出已經年代久遠了。

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掰開了扁平小鐵盒的蓋子,拿出壓在最上面的小學,中學畢業證書和大學學位證,抽出最底下的那張照片,那兩張年輕無邪的笑臉穿過渾濁的漫長的時光毫無預備地綻放於她面前,泛黃的照片上的塵埃竟然還能模糊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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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們不多的照片之一,也是最好看的一張。大一時院裡的一場文藝晚會,他是主持,她則擔任合唱團的指揮。她還記得那是很冷很冷的一個冬天,還必須穿著露肩又半露著胸的誇張晚禮服,腳踏9釐米高跟鞋,真真的美麗凍人。那晚演出結束她到後臺找他,他一邊心疼地給她搓手一邊責怪她怎麼外套都沒帶出來,她只是笑呵呵著說忘記了。沒料攝影社的學長開他們的玩笑,站在前面大聲地說了一句:“新人看這邊來!”他們愣了一下,動作整齊地抬起頭來展現了最燦爛的笑容。事後照片曬出來後大夥兒還笑了他們好一陣子,說這麼有夫妻相,以後結婚時可千萬別落下喜帖啊。楊勉在一旁傻笑著說一定一定,低頭在她耳邊說,他才不會讓他家媳婦的結婚禮服這麼難看呢。她只是雙頰發燙地跑開了。

那個時候兩人的臉貼得那麼近,照片的角度也取得很好,真像無論如何都分不開的感覺,可終究還是越行越遠了。

她把照片拿出來,繼續從鐵盒中掏出一個八音盒,別緻的木盒子,上面的描繪雕花都很精緻,開啟蓋子,單純的音符飄蕩在耳邊,覺得時間都緩慢得粘稠起來,不可思議的難受。盒子裡面有一層藍色的絨布,上面靜靜地躺著一對琺琅耳環,銀絲鉤子,垂下兩粒淡綠色的小球,勾勒出簡單的玫瑰圖案。琺琅塗漆很粗糙簡陋,並非光滑如瓷。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貨,但那是她第一次送給自己的禮物。

音樂盒是楊勉在大一的聖誕節時送她的禮物,他說買不起首飾就先買個漂亮點的音樂首飾盒,說以後賺錢了再給她補上很多很多的首飾。可她偏偏心癢,每天看著空盒子多沒意思啊,偷偷地去校門外的小攤裡買了一雙耳環,不便宜呢,十五塊錢,還偷偷地去打了耳洞,樂得屁顛屁顛的。後來被他發現後當然又免不了被罵了,不過他還是親手給她戴上了,在她耳邊說對不起,在她耳邊說以後一定給她買最漂亮的。她揚起額頭和他說,以後工作的錢都歸她管了,哪有他亂花的份……

現在,他工作了,他也許已經有足夠的錢可以買最好的耳環了,可那些丟失在過去漫長時空中諾言已經再也找不回來了。

蓋上鐵盒子放回床底,站起來轉身時卻看到倚在門邊的人,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不出聲。

“嗯,如果你真想在這裡遊覽的話,我可以找朋友帶你去這裡附近的瑤寨逛一逛,那裡是新開發的風景區,風光還不錯呢。其實這裡有很多……”她只想著不要冷場。

他卻一句打斷了她的話,“我是來找你的。”

她捧著音樂盒,低著頭,“我今天就走了。”

“我和你一起走。”

這樣的一個人,千里迢迢攀山涉水地來到這裡,只為最後說一句,他會和她一起走。不是不感動的,只是她的心被千千萬萬的爬藤束縛著,終究看不見天日。

“謝謝你。”她從他身邊走出去,又在他身後頓住了,“別對我好,不值得的。”眼眶中的淚彷彿就要衝破堤防隨時落下了,心裡只覺得緊緊被揪住了,壓抑而沉悶的空氣讓人徒生難受。

沿著山腰的石板路步行到隔壁鎮大約四公裡,步行也需要兩個多小時。離開她家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廊下一個個並排著掛風乾了的葫蘆,只覺得好看。不經意地問出了口,“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老人們覺得掛在門口可以辟邪,不過那些都已經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笑了笑回答。

“可以送我一個嗎?”

“那些都是好幾年前的了,你要是真想要,我可以問隔壁的九叔……”

“我只是想要那一個。”他指著排在最末最小的那個,只有梨般大小,很袖珍。

她看著他認真的臉,嘆了口氣還是把它弄下來給他了,他卻像是個得到了什麼樣的好禮物的小孩一樣,笑得眉都開了。

一路上的石板都很滑,她走在他前面,必要時還會伸手扶一把,她只聽得到身後的人喘氣越來越急,回頭一看他臉色發白,汗水都落到下巴上了,“要休息一下嗎?”

他笑了笑搖頭,握著手杖的左手更緊了些。

迎面走來了一個矮小的女人,50歲的樣子,挑著東西,打量了容意幾眼才開口問:“阿野啊,你是阿野吧?”笑得露出了黑黑的牙齒。

她愣了一下還是笑著說:“是啊,回來家辦點事,今天就走了。”原來是附近瑤寨的潘阿姨,在這條石板路早晚不見天日的給別人挑東西,近幾年大寨村的旅遊興旺了,她就幫遊客被行李,帶路,掙點錢幫補家用。

“呵呵,幾年不見,出落成大姑娘咯,呵呵……”笑聲中漸漸遠去。

“阿野是你小名?”他沒有跟上她的腳步,站在原地問。

她聽到身後的聲音,頓住了身形,才又笑著說,“我是棄嬰,幾個月大被我爸撿回來養的,附近的人都這樣叫。”很平靜,都已經習慣了。“呵呵,我名字還有個很好笑的故事,我爸把我帶回家,正煩著找個什麼樣的名字給我辦戶口,把隔壁的阿九叔叫過來,他竟然說了一句“這不就容易了嗎?就叫……”他還沒說完呢,我爸就笑呵呵地說,就叫容意,這名可好聽了。哎,你也說說你名字是怎麼起的啊?”她擰轉頭看著他。

“我和哥哥在浙江出生,剛好又遇上錢塘江大潮,所以取潮汐。”他淡淡地回答著,心還停留在她剛才的話裡。

“哦,你還有個孿生哥哥啊!”好像從來沒聽他提起過。

“不是孿生的,他比我大兩歲,只是生日差不多而已。”

“真好,有哥哥,有姥爺……一家人多熱鬧啊!”言語中露出濃濃的羨慕。

他沒再說話,一家人鬧哄哄的時候一年只有姥爺過壽那天,姥爺走了以後也再也沒有了。姥姥和大舅舅在美國,二舅在香港,姨媽姑姑什麼的都移民定居在世界各地,雖然現在交通發達,每年他們也回來,卻再也找不到姥爺在的那時的熱鬧了。

她遠遠看到遠處的大榕樹,笑著說:“給你介紹一下我家的樹吧。”

“你家的樹?”

“嗯,小時候有小孩不和我玩,我就警告他說以後甭想爬我們家的樹。”

“你家種的樹?為什麼說是你家的?”

“ 它叫“榕樹”,都跟我們家姓了,還不是我們家的啊?”她笑得飛揚,憶起兒時趣事總能如此。

他微笑著沒說話,看著她跑向那棵樹,只是看著,只能看著。

站在樹下,她看著粗壯的樹幹對李汐說,“我以前有開心,不開心的事和願望會把它們全部寫下來塞進一個玻璃瓶子,那個瓶子現在還在樹上的大洞呢。因為村裡的老人告訴小孩,樹裡是有精魂的,可以幫助我們解決所有煩惱。”她伸手進樹洞裡,久久才摸出一個玻璃瓶子,她放得很隱秘,因為絕不能讓別人找到,別人知道了樹精會發脾氣的。

“那那些開心或者開心的事和願望都得到結果了嗎?”他像是縱容著她像個小孩一樣,耐心地問。

“嗯,得看看呢。”她扭開玻璃瓶子,把裡面的紙條都倒出來。第一張紙條寫著,我要年級第一,第一,第一,永遠第一。很稚嫩的字,應該是小學時的吧。“這個願望算是實現了,因為我很少不是年級第一。”

“那就是還有不是第一的時候咯。”他看著她得瑟的樣子忍不住嗆她。

“看看第二條,地理必須學好,我一定要上f大,我一定要去全國最好的新聞系……呵呵,這個貌似也實現了。”她眼睛裡閃爍著別的東西,但明明不是興奮,更多的是悲涼和無奈。“繼續看下一條……”可她看了第一眼就握在手中抓緊了,看不下去了,不知道為什麼而心酸,眼睛好像揉進沙子了似的,發紅了。

那紙條上寫著,“我要嫁給楊勉,呵呵,以後小綿羊就變成我大灰狼的盤中餐啦。”

她把瓶子中的紙條一股腦都倒在手中,好大的一捧,她也不握住,任它們飄散在風中,隨風飄去。“你說的對,其實過去的都過去了,沒有任何意義了。絲絲糾纏著就只能止步不前,永遠原地踏步。”只是她從來分不清應該向左轉還是向右轉,她方向感不好,總是轉錯方向了,走近死衚衕,不撞南牆死不回頭。

蹲在地上拿著樹枝挖了一個洞,從包裡掏出那個音樂盒,開啟雙手握緊了屬於自己的那對耳環,把和他的照片擱在音樂盒裡面,風中彌散的音樂聲,為她的眷戀奏起最後的安魂曲。

她背對著他,抬起頭對著蓋過一方天地的大榕樹說,“今天開始,我會把他從我心裡一點點抹去了。以後,我為自己一個人而活。”沒有吸鼻子,眼淚卻一顆顆地掉下來,淚水的痕跡畫滿臉頰。

“哭出來。”他看著她倔強的背影,只是輕輕吐出這三個字。

“誰說我哭了。”她沒看回頭,繼續向前走。

老榕樹的樹葉被風吹過弄得沙沙地響,曠野裡的清新氣息沁透心扉,只留下微笑著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的李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