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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5

chapter 83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計九的右手摁在了她的肩傷上。尚萌萌痛得悶哼, 眸光驟凜,盯著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恨不得將他撥皮抽骨。

他嘴角勾起個弧度, “再見。”

她冷眼看他,大半個身體懸空在車門外, 夜風將一頭長髮吹得飛揚凌亂。

就在計九把手收回的前一秒,尚萌萌猛地傾身, 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用盡全身力氣,唇舌間瞬間嚐到鐵鏽腥甜。

計九眯眼,眉心擰成個川字。

電光火石之間, 尚萌萌松了口, 身子用力後仰滾出了車廂。汽車繼續向前疾馳,她重重落地, 牽引力作用下連滾幾圈, 全身關節狠狠摩水泥地面,痛得鑽心噬骨。

咬緊牙關抬眸,那個男人一臉玩兒味地看著她,沾滿血的食指中指併攏,舉到右眉處, 輕輕一挑,狂野恣意。

愈漸遠了,最後形成一個顏色極深的點。

“……”

死裡逃生, 尚萌萌脫力,仰面躺在水泥地面上,胸膛劇烈起伏,臉上沾著那個“九哥”的血,嘴裡也全是他濃烈至極的血腥味。

她厭惡地皺眉。

頭頂是夜幕,漆黑一片不見天光,四周安靜極了,她能聽見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聲。

額頭,下巴,肩膀,四肢,身體各處都在叫囂著疼痛,尚萌萌咳嗽了幾聲,咬咬牙,破皮的手掌撐著地,掙扎著要爬起來。

忽然之間,背後一束車燈照亮黑暗。

尚萌萌眯了眯眼,吃力抬頭,彷彿看見了來自天堂的光。她眼底浮起喜色,又咳嗽了一聲,從地上爬起,站定。

黑色越野車在路邊停了下來,車門開啟,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下了車,大步朝她過去。

尚萌萌一手垂在身側,一手捂著左肩,每走一步都覺得疼痛,每走一步都咬牙忍耐。她抬頭看他,距離稍遠,這一回沒有仰視,她的目光筆直平穩。

穆城看見她一身狼狽,嘴角卻掛著絲淡笑,看見冷風中的一雙小腿纖細雪白,沾著血汙,柔弱卻又剛強地支撐著。

寒沉視線掃過尚萌萌身體各處,他唇抿成一條線,黑眸極深,整個人有種詭異極致的冷靜。

她終於走到他面前,沾著血的手捏了捏他的下巴,開玩笑似的語氣,笑容卻虛弱無比:“差點兒見不到你了,給我嚇得夠嗆。”

穆城的視線掃過她的臉,沒看出來半分“嚇得夠嗆”,又落在最嚴重的肩傷上,低聲:“誰弄的。”

尚萌萌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似乎鎮定,平靜,冷漠,眼底卻壓抑,隱忍,暴躁,狂怒。極與極的矛盾在他身上融合,外是一塊冰,內是洶湧的火。

她笑說,“我自己。”

他黑眸一瞬不眨地盯著她,聽不出語氣:“自己?”

“嗯。有人要拿刀刺我,我自己先撞上去了。”尚萌萌淡道,有種事不關己的隨意。

由於失血過多,她的唇色已經完全蒼白。

聽她說完,穆城只是沉默,一聲不吭。未幾,一把將她拎起來打橫抱起,臉色極沉,“讓黎景繼續追。我們去醫院。”

姜力點頭。

她一上車便道,“水。”

穆城擰開水瓶子餵給她,她仰起脖子張開嘴,汩汩清流灌進來。她把水包在嘴裡,咕嘟幾聲吐出去,一連幾次,嘴裡的血腥味終於消失。

黑色越野車引擎發動,利刃一般劃破夜色。

易江南在尚萌萌身上掃了一圈兒,狠聲道,“媽的,這幾個死雜種,居然對一姑娘下這麼狠的手。”

尚萌萌笑了聲,有種苦中作樂的味道:“那三個人有兩個都中的槍傷,還有一個傷在左胸,能不能活都是個問題。我這點兒皮肉傷,你們也算給我報過仇了。”

易江南無語,“你倒想得開。”

“……”尚萌萌還想說什麼,左肩卻又是一陣痛。她額角冷汗涔涔,咬咬牙,死命忍過,卻沒力氣說話了,頭靠著椅背合上雙眸。

忽地刺啦一聲,布料被撕裂,肩上一涼。

尚萌萌猛地睜眼——穆城撕爛了她的領口,血肉模糊的刺傷暴露在空氣中。

隨即聽見一把極低又極是冷靜的嗓子,漠然:“開燈。”

姜力立刻伸手擰開開關。

光線打亮,穆城的臉近在咫尺,低著頭,冷峻的眉眼微垂,高挺的鼻樑骨在面上投下極淡的影。他靠得很近,這種距離,她只能看見他垂下的眼睫,眼神目光都被悉數遮擋。

他道,“酒精和紗布。”

尚萌萌愣住,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要給我消毒,你會?”

穆城抬眸掃了她一眼,沒說話。

目光交錯,他視線很快移開。

只這一眼,她卻猛地怔住,唇顫動者,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不知是不是眼花,他的雙眸隱約泛紅。

前頭的易江南乾咳了一聲,道,“萌萌你這不開玩笑麼,大哥有什麼不會的。這兒離市區還有那麼多公裡,你的傷口不處理會感染。”邊說邊彎腰在抽屜裡翻,不多時,遞過來一瓶酒精一卷紗布和一把短刀。

姜力側目,“三爺你拿刀幹什麼,又不掏子彈。”

易江南“哦”了一聲,“不好意思,習慣了。”說完把刀收了起來,紗布和酒精遞過去,“哥。”然後就一臉憂色地看著。

穆城接過兩樣東西,掃了眼尚萌萌沾滿血的肩膀,領口扯得有些大,往下雪白的胸口也露出大片。他靜了靜,不著痕跡把她衣服往上拉了些。

尚萌萌盯著那幾樣東西,一時無言。抬眸,剛好看見穆城擰開酒精瓶子。

她別過頭,不看。

易江南有點擔心,道:“萌萌,沒棉籤,酒精只能用淋的。你要實在疼就哭吧,這兒也沒外人。”

刺的時候都不怕疼,現在怕什麼疼。尚萌萌想著,閉上眼,沒說話。

須臾,酒精澆在了傷口上,她用力皺眉,全身肌肉都痙.攣了瞬,卻愣是半點兒聲響都沒發出來。更別說哭。

一剎劇痛過去,她無力地鬆開牙關,隨後感覺到涼涼的氣息從兩片薄唇裡撥出,拂過火辣灼痛的傷處。

尚萌萌側目。

穆城挨得很近,垂著頭,替她進行簡單的包紮。她看見他十指修長有力,沾著她肩膀上的血,袖口挽起,小臂上的古銅色肌肉細細一層薄汗,動作極其地熟練,乾淨,利落。

不多時,結綁好,他沒用剪子,微一用力便扯斷了紗布。

她神思有點混沌,忽然就笑了起來。

穆城抬頭看她,“笑什麼?”

尚萌萌怔然看著窗外,烏雲散開了,月亮終於出來了。她輕聲問:“穆城,我們這樣算不算……出生入死?”

他抿緊唇,伸手把她抱進懷裡,小心不觸碰她左肩,一言不發。

她覺得腦子有點暈,閉上眼,頭靠在他胸膛上。她聽見他胸腔裡的跳動急促有力。

尚萌萌道,“你的心跳好快。”

穆城吻她的額頭,啞聲,“你聽錯了。”

尚萌萌聲音更輕,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像哄小孩子:“你是不是很害怕?乖,大甜甜不要怕,我沒事的。”

他伸手摸她還沾著血的臉頰,嗓音低柔,“累就睡一覺,醒了我們就到家了。”

她彎起唇,很放心地睡了過去。

沒過上多久,懷裡的姑娘呼吸便均勻輕淺。

易江南從後視鏡裡看了眼尚萌萌,她雙眸緊閉面容安然,不由低聲道:“城哥,我小瞧這丫頭了。平時又嬌氣又麻煩,現在鬼門關裡走一趟出來,居然跟沒事人似的。”

穆城靜了片刻,黑眸沉沉,未做聲。

他想起在劉家後院的時候,她說,“你相信我,我一定比你想象得更堅強。”

尚萌萌的一貫性子,無關痛癢的時候矯情,作,關鍵時候卻決絕,狠戾,一做決定便不給自己留後路。對任何人是這樣,連對她自己,也是這樣。

歷經生死,不哭,不鬧,甚至沒有半句怨言。穆城很清楚,她咬牙硬撐,輕描淡寫,是怕刻畫太深,他會自責,會比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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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尚萌萌不知道,她越堅強越懂事,他卻越心疼。

那些危險和陰暗,他最怕的事,便是有朝一日,他的尚萌萌會被牽扯進來。她過去的路已經那麼難,他只想給她全部的保護和寵愛,偏偏天不遂人願。

突地,“哥。”

易江南遲疑地喊了聲,語調為難,“黎景的電話。”

“抓到了麼。”

“……追丟了。”

穆城閉上眼,捏了捏眉心。

易江南又道,“哥,這事兒也不是黎老二的錯。j市不是咱們的地盤,人生地不熟,幹點兒什麼都不方便。再者說,那車上有倆孫子都中了槍,估計也活不長了……”

穆城打斷他,嗓音沒有一絲溫度,“活要見人,死要見屍。j市不大,翻個底朝天j把人給我翻出來。”

凌晨許,j市農郊的鄉鎮上燈火熄盡,街上空蕩蕩的,偶爾幾聲狗叫。

一間簡陋出租屋內。

頭頂光線昏暗,計九脫了上衣坐在木頭凳子上,臉色冷淡微白,一身精壯的肌肉上密密一層冷汗。桌上擺著劣質白酒,紗布,和一把瑞士刀。

左胸,距離心臟幾十公分的位置,一枚子彈凹在鼓囊囊的胸肌裡,時間久了,模糊的血肉顏色微黯。

剛取完子彈的禿子嘴唇蒼白,遲疑道,“九哥,要不我幫你弄吧?”

“不用。”

計九語氣隨意,抄起桌上的瑞士刀掂了掂,拔出瓶塞子咬嘴裡,烈酒順著左肩膀澆下去,酒液順著緊繃的肌肉往下淌。然後垂眸看了眼傷口,手裡的瑞士刀在火上兩面烤過,尖刃刺入血肉,對準。

“……”他面無表情,唇緊抿,握住刀柄用力一挑,額角青筋暴起。

子彈掉在舊瓷磚上,清脆的一聲“叮”。

龍子趕忙給他上了點藥,拿起紗布,一圈一圈從腋下環過,橫過胸膛,繫結,道,“九哥,你這傷比禿子的重,明兒我陪你去隔壁診所看看。”

計九摸出煙盒點燃一根,漫不經心,“多大個事兒。”

禿子看他一眼,捂著肩膀又開始罵咧,“老大不是說穆家是經商的麼?怎麼玩兒起槍子兒來比咱們還順溜。疼死爺爺了。”

計九吊起一邊嘴角,淡笑,“那個穆城,早些年是和咱們混一行的,現在洗了。”

禿子擼擼腦門兒,“那咱們也能洗?”

龍子白他一眼,“人家是大城市裡的達官顯貴,祖上有福報,你祖上三代都種地的,能比?”

禿子乾笑,不說話了。

龍子側目,瞧見赤著上身的男人坐在桌邊,邊抽菸邊翻手機,蹙眉:“九哥,今天沒做掉那個尚萌萌,大哥要生氣怎麼辦?他不會真把你親妹子給……”

計九斜了他一眼。

龍子悻悻,有點兒抱怨,“大哥也真是的,居然這麼威脅你。上回讓老郭頂帽子蹲了好幾年,這回好了,坑你頭上來了。”

計九靜了會兒,吐出口菸圈,隨口道,“咱們三個,兩個都帶了傷,也算有交代。再另外找機會。”一根煙抽得剩半截,他點了點菸灰,“咱們這一行,你不幹就其他人幹。誰幹了誰就能往上爬,想通就行。”

其它兩個似懂非懂,點頭。

“行了。傷都處理完了,上床睡覺。j市不能呆了,明兒一早坐船走。”

禿子眼睛尖,掃了眼計九的手臂,指指:“九哥,你這個傷……要不要打狂犬疫苗?”

龍子都要給這蠢驢氣死了:“又不是狗咬的!”

“哦……那都出血了,要不也拿紗布包一下。”

計九低眸。

一圈兒牙印烙臂肌上頭,小小的,見了血,似彎彎兩道半弦月牙。

他笑,懶懶散散:“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