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壓抑、殘酷，決絕，這是點球大戰的代名詞，一如現在場上的氣氛。尤其在經過120分鐘的鏖戰後，隊員們不得不在體力達到極限的情況下，再去忍受精神的折磨。
已是下午，天色陰沉，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兩隊人馬面對同一個球門，背手各站一邊，此時此刻，精神力成為了比拼的重點。
r大踢點球的五人是張磊、張艦、馮遠、趙流躍、邵陽，個個面無表情，趙流躍更咬著下唇，似乎在刻意壓制某種情緒。
裁判哨聲響，先罰的對手一號走上點球點。
12碼，這一足球場上簡單而又意義深遠的數字，囊括了足球歷史上無數個或成功或失敗的偉大瞬間；有人為它興奮瘋狂，有人為它悲傷絕望。
對於這一代年輕人來說，最最繞不開的12碼記憶，莫過於94年義大利之夏，夕陽下那躊躇無助的淡藍色背影。當時的趙流躍只有六歲，跟爸爸坐在沙發上看著老式電視機，他只記得那是一個很晚的晚上，有一個扎著辮子的外國男人沒能把球踢進，然後，很多人哭了。
那時爸爸對他說，這個人很厲害，叫羅伯特巴喬。
記憶不受控制的襲來，趙流躍吸了口氣，不行不行，現在決不能想到巴喬。
說話間對方的第一粒點球成功罰進，趙流躍皺了下眉，裁判轉身向張磊示意，張磊走了過去。
一瞬間心提到嗓子眼，趙流躍的雙手開始發抖，這就是淘汰賽中點球大戰的壓力嗎？
他應該相信隊友、相信自己，平時他們做過很多射門練習，現在只要正常發揮，一定沒問題！然而正面的調整很難奏效，越這麼想，心反而跳得越快。
實在無法承受，他後退一步躲在邵陽身後，雙手拽著他衣服，額頭抵在他肩上。
邵陽呼吸猛地一滯，很快低聲說：“別害怕，張磊踢進了，現在1:1.”
趙流躍伏在邵陽身上點頭。
“現在是第二輪……”
邵陽開始解說，聽著他的聲音，趙流躍覺得自己好像不那麼緊張了。
“對方也罰進了，助跑時頓了一下，騙過了陳軒。”
“現在張艦上，你知道的，他喜歡卡洛斯式的大力射門，他……”邵陽突然頓住，雙方隊員有些騷亂，“很遺憾，他沒罰進。”
趙流躍一抖，才有些平靜的情緒又緊張起來。
“2:1，沒關係，這才第二個球，機會多的是。”
趙流躍心裡亂成一團，邵陽卻語氣平淡。
“你再這樣，我就要笑話了，而且是永遠笑話，沒有期限的。”
趙流躍無奈又無語，貼著邵陽脊背，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很正常，難道他真的這麼強大，一點兒也不緊張？神人啊！
“進入第三輪，嗯……對手再次罰進，大概今天軒哥狀態不好，要麼就是熬得時間太長精神麻痺了，居然讓進了三個，軒哥會生氣的，後果很嚴重……”
啊啊啊，趙流躍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想看又不敢看，暗暗責怪邵陽，人家明明要急死了，你還說些有的沒的，一點兒不擔心，什麼隊長嘛。
“馮遠居然精準地推了個遠角，不容易啊，這球漂亮，3:2，我們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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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們有戲，有戲有戲有戲，趙流躍雙手緊緊拽著，心中默唸。
“下一個，助跑，射門……好！擋住了！”
吼聲猛地響起，趙流躍下意識抬頭，看到陳軒從地上爬起來，足球滾到了一旁。
“擋住啦？！啊太好了！”
“我就說把軒哥惹怒的後果很嚴重吧，”邵陽按住要跳起來的人，“冷靜，下來該你了。”
趙流躍腦中“嗡”的一聲，這就……該他了？！
邵陽抓住他的肩，“這是我們扳平分數的好機會。”
趙流躍下意識蹙眉，壓力，滾滾的壓力如驚濤駭浪衝來。扳平比分的好機會，只要他踢進，他們就能回到同一水平線上，如果他踢不進，那麼陳軒剛才的撲救就會化為泡影，他不能浪費機會、堅決不能，他要為球隊做出貢獻，關鍵時刻來了，他要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邵陽，對得起大家……
額上急出一層汗來，熱血衝向渾身各個角落，他按耐不住了！
“冷靜趙流躍，”邵陽眯眼看著他，一手按在他腦頂，及時將一匹飛奔在懸崖邊上的烈馬給拉了回來，“記住，門前12碼處，最大的玄機在於，千萬不能臨時改變主意。”
趙流躍一僵，邵陽這話像盆冷水，又像定身符，讓他驟然走出混亂，他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去，已然醍醐灌頂，天台清明。
千萬不能臨時改變主意。
沒有任何人能猜中你的心意，只要你堅定自己。
趙流躍站在12碼前，吐了口氣，閉上雙眼。
擺出架勢的對方門將愣了一下，站在球門旁不遠的陳軒也愣了，裁判臉色更是古怪。後面待命的兩隊人馬雖不知情，但也猜到一定是發生了不尋常的事。
邵陽微微皺眉，表情終於有了些變化——他相信趙流躍，所以才敢那麼直接地讓他背上巨大的壓力，可究竟能不能把這壓力扛下來，就要看他自己了。
想成長為一員大將，這是必須經歷的。
他想把趙流躍圈在懷裡，放在眼皮底下好好保護，可球場上不同，球場上必須放開手，讓他盡情翱翔，無論遇到什麼，無論成功與失敗。
趙流躍閉著眼，腦中卻十分清晰地呈現出球門和守門員的站位。他從有記憶起就踢球，對球門比對他自己更加熟悉，閉上眼睛，就像沒人阻擋他，他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裁判見他遲遲不肯睜眼，只得吹了哨子。
這聲哨響彷彿一支利箭嘯過，趙流躍猛地睜眼，雙目爆發出冷刃般的寒光，幾乎同時他微微躬身，猛然抬腳發力，竟不加任何助跑就射門了！
對方門將顯然沒想到，大大地愣了一下才採取撲救。賽場瞬息萬變，一個不留神就會鑄成大錯，何況愣神長達如此之久？！
趙流躍這點球利落如炮彈，不刁鑽、不詭異，就是那股凌厲的氣勢銳不可當。3:3，他頂住了壓力，用一粒寶貴的入球將兩隊拉回同一水平線上，原點再戰。
回身與邵陽擁抱，隊友們讚賞地拍他的肩，或踢上兩腳，這是他最喜歡的，勝利的感覺。
大家都被這球鼓舞，之前視死如歸的氣勢中更添自信，趙流躍不怕了，不再躲在邵陽身後，而是站在隊伍中間，與隊友一起面對球隊最艱難的時刻，也是他們離勝利最近的時刻。
這股自信也傳到陳軒身上，他再次撲住對手的點球，r大在點球大戰中首次領先，徹底沸騰了！
機不可失，如果說趙流躍剛才那次是轉機，而現在，就是失不再來的戰機！
對手五輪已經罰完，只要他們最後一球打進，那就是絕殺，如果不進，就要進入更加殘酷的一對一階段，更不能出一丁點兒錯，壓力必將更大。
球場如戰場，戰機堅決不能貽誤。
最後出場的是邵陽，剛才還在趙流躍身上的壓力，現已快速轉移，並且只多不少。
難怪要將隊長排在最後，在最最關鍵的時刻，一擊致命，責無旁貸。
這就是隊長。
邵陽走向前，風起，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
趙流躍趕緊呸呸呸，瞎想什麼，邵陽一定一錘定音，帶著勝利回來見江東父老的。
簡單直接、舉重若輕，這就是邵陽的球路、以及他這個人給趙流躍的感覺。
他雙手叉腰，一腿微曲站著，好像這根本不是點球大戰中殘酷的決勝時刻，而是春日午後，懶散曬太陽的閒暇時光。
哨聲響，大家屏住呼吸，邵陽依舊沒甚表情，淡淡看著對方門將，後退一步，身體一斜，輕飄飄搓了個外腳背，皮球飛起，畫出優美的弧線。
邵陽一定是數學奇才，趙流躍這麼想。
看看這弧線，光滑、流暢、完美。球在看似偏離了許多之後，竟能天外飛仙般再拐回來，這僅僅靠一個簡單的腳背就實現了，實現它的人更是一個只二十出頭的、非專業選手。
太震撼了，趙流躍傻傻看著邵陽，想著那球，甚至來不及想他們已經獲勝，進入十六強的事實。
直到隊友們衝上來推推搡搡他才回神，抬頭一看，陰轉晴，太陽出來了，湛藍天空中白雲片片，好看極了；再看對手，正個個頹喪地往通道走，又傷感極了。
大家都很努力，但競技體育總是要分出勝負。實力相當，敗者差的或許只是一絲運氣、一次傳球失誤、一剎那的靈光閃現，一個……邵陽罷了。
有這樣的隊長真好。
殘酷的點球、重壓的場面，在他不緊不慢、雲淡風輕的一腳中，塵埃落定。
大將之風。
趙流躍有點兒崇拜他了。
崇拜之中，還夾雜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感。因為他特別高興、特別驕傲，可這種高興和驕傲已經超越了“他是我們的隊長”、“他給我們帶來勝利”的層面，來到類似“這麼優秀、這麼牛逼的人喜歡我”、“這樣的人是我的人”……的層面。
一時間心情甚是複雜，連慶祝都無法全心投入。
好在離開球場時已然通透輕鬆，趙流躍咧嘴笑著，心想這就是凱旋。
晚上吃喝玩樂是必須的，晚飯結束後，還要去ktv鬧個通宵。
趙流躍從來喜歡湊熱鬧，雖然不怎麼會唱，但也能扯著嗓子跟著大夥兒吼一吼，只要氣氛一來，他就能什麼都不在乎，拋開一切跟著大家徹底瘋狂。
大概這就是邵陽說的小孩子心性。
歌曲間隙，李琳突然問道：“邵隊怎麼不見了？”
瘋成一團的人一愣，紛紛尋找，邵陽果然是不見了。
“買酒去了吧，”蘇智猜測，“要麼就是上廁所去了？或者喝多了吐去了？”
“好像已經挺長時間沒見他了……”趙流躍平靜下來，抓著頭髮想。
“是挺長時間了，”李琳語氣堅定，“我記著剛才我跟他說完話他就出去了，快……”她翻腕看錶，“一個小時了。”
這下大家是既不解又擔心，蘇智掏出手機撥號，“我打電話……喂，邵隊啊，在哪兒呢？噢，啥時候過來……行，趕緊的吧，嗯，嗯好。”
掛了電話，蘇智道：“沒事兒，說是出去透透氣吹吹風，一會兒就回來。”
“又裝逼。”趙流躍毫不含糊地罵道。
大家笑了，蘇智卻道：“我看邵隊今天心情不太好，吃飯到現在一直話很少。”
趙流躍心裡一沉，暗暗地好像確實是這樣，他又犯什麼毛病了啊……
“要不我去找他，”他主動請纓，“我把他叫回來，走了啊！”
沒等大家說話就奪門而出，打電話給邵陽問地方，邵陽還不太想說，最後在趙流躍“你不說我就滿大街找”的威逼下總算說了。
趙流躍趕過去，邵陽站在路燈下抽菸，像個小混混，嗯不，邵陽的話應該是大哥。
他過去把煙奪過來掐掉，“不許抽菸，嗆死了！”
邵陽任由他搶，淡淡道：“你來幹什麼？”
趙流躍故意道：“看看你又裝什麼逼！”
邵陽無奈笑了，趙流躍又問：“蘇智說你心情不好，真的呀？”
“你說呢？”
邵陽又用那種眼神看著他，趙流躍扭開臉，“我覺得你應該高興，因為咱們贏了。”
邵陽哭笑不得，“是，我很高興，也謝謝你把我當特雷澤蓋，自己更演了一把亨利，踢點球的時候躲在我背後捂眼睛。”他摟上趙流躍的肩，“演員的自我修養不錯。”
“你才演員的自我修養嘞，你愛假摔，你是老特拉福德影視學院畢業的！”趙流躍忿忿道。
邵陽哈哈笑著，摟住他往回走，“明天臨走前，帶你去吃你朝思暮想的自助。”
“好！”趙流躍聽到好吃的就暈頭轉向，抓著邵陽胳膊道：“隊長隊長，他們說你唱歌可好聽了，我都沒聽過，你待會兒唱一個吧。”
“行，想聽什麼？”
“隨便，什麼都行。”
“那找首簡單的，咱倆合唱。”
“好啊，我最喜歡跟著別人溜了！”
“那你答應了不許反悔。”
“這有什麼，我又不怕別人說我唱得難聽。”趙流躍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完全不覺得陰謀將至。
“那就唱《今天你要嫁給我》，你唱蔡依林。”
“什——麼——？！”趙流躍笑容立刻沒了，眼睛瞪得老大，“不——行——！”
“那你唱陶匆部梢裕椅匏健！
“不行！這個歌不行！”他怒氣衝衝指著邵陽，“你太過分了！”
邵陽大力把他箍在懷裡，“不唱咱倆現在就回酒店。”
“回酒店幹嘛？！”趙流躍氣得滿臉漲紅。
邵陽低下頭，眯著眼用極曖昧的聲音說：“你、說、幹、嘛？”
“啊啊啊你不是人！”
趙流躍仰天大喊，與邵陽扭打著艱難前行，心想自己真是腦袋被門擠了，才會關心他專門跑出來找他，大錯特錯！以後再也不可能了，邵陽你後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