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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無名掃地僧

饒是慕容復已有了遠超他年齡的內力修為,還是禁不住喉頭一甜,嘴角溢位鮮血來。

王語嫣適才看著慕容復神情,已經略有不祥之感,見他為了化解仇怨左右受掌,嘴角流下鮮血,一時間魂飛魄散,癱軟地跪在地上。

“女施主,你沒事吧?”虛竹見她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竟像是隨時要昏死過去一般,便惴惴地問道。

王語嫣置若罔聞,只是緊盯著慕容博與蕭遠山掌間的慕容復。

隨著內力的比拼越來越激烈,蕭遠山的臉上被一陣紅氣所籠罩,而慕容博面上則是綠意森森,慕容復額上汗珠滾滾而下,面色時而發紅時而發青。三人身上騰散出強烈的勁氣,周圍書架上的書頁都紛紛振動起來,沙沙作響。

王語嫣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她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牙齒咯咯地打著寒戰,整個人都抖了起來,不得不一口咬住自己手臂,才能吞下內心底衝上來的那一聲尖叫。

玄慈此時已走了過來,將葉二娘與虛竹穴道解開。虛竹拉住葉二娘的手,擔憂地說:“娘,你去勸勸那位女施主,你看她把自己都咬出血了。”

葉二娘道:“傻兒子,她是擔心自己夫君,旁人怎麼能勸得了呢?”

玄慈明白,王語嫣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叫出聲來,若是慕容復聽到妻子尖叫陡然受驚分神,那真氣一運岔,絕對無法抵禦慕容博與蕭遠山兩人的內力夾攻。嘆口氣,他低聲道:“阿彌陀佛,生死自有天定,女施主勿要過於憂心。”

過了一會兒,王語嫣才放下手臂,緩緩說道:“方丈,我有個不情之請,還勞煩你多費心,若是……我功力尚淺,一個人恐怕拉不開他們。”

玄慈明白她的用意,點頭道:“老衲便是舍了這一身修為,也會幫助女施主,在事態無法控制前分開他們三人。”

再看慕容復那邊,其實三人對上掌那一刻,慕容博心中便大大地後悔起來。他已經是老了,慕容家將來的興衰全寄予慕容復一人身上,他頭一個便不希望慕容復有什麼閃失。但是蕭遠山那邊的內力已經氣勢洶洶地逼近,若是他不繼續發力,便是慕容復一人獨自對抗蕭遠山了,是以他只好繼續在掌中注入內力。

而蕭遠山雖然對慕容復本人沒有什麼惡感,但既然是仇人的兒子,雖然他內心並不想殺他,卻還是把他劃撥進了“可以殺”的範疇。哪怕是讓慕容博嘗一嘗為兒子提心吊膽的滋味,蕭遠山也覺得似乎解恨了不少。他性子直率,一旦決定之後便不留餘地,掌力迅猛無比。

慕容復夾在二人當中,剛一開始時的確是吃了點苦頭,上一刻還是如同置身盛夏沙漠中似的酷熱難當,下一刻卻又如墮入冰窟雪窖一般寒意逼人,渾身經脈都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甚是煎熬。

“嫣兒此刻必是為我懸著心,不能嚇著她……”他這麼想著,緩緩運息,努力運起全身的內力去抗衡慕容博與蕭遠山的掌力。

他感覺到父親的內力陰寒冰冷,而蕭遠山的則是滾燙燥熱,心中靈感突至,若是不硬受生抗,而是想個法子將這兩股內力引至一處互相抵消,豈不是能減輕自己痛楚?

北冥神功除了教人吸取他人內力之外,還有靈活引導真氣在各條經脈之中遊走,從而達到融合吸收內力的功用。他努力回想著關於融功的那一部分內容,再結合自己原有的小無相功,試圖忽略那忽冷忽熱的痛苦滋味,引導著真氣在自己的奇經八脈之中執行起來。

他漸漸摸到了門路,不讓寒氣與暖氣直接硬碰硬地對上,而是分別引至相對應屬性的脈絡之後,在自己體內執行一週,再慢慢在氣海之中交會消融,這樣冷熱交鋒便沒有那麼劇烈了。再稍過一會,他的身體已經適應了這樣的引導迴圈,自發地如此運作起來。

王語嫣在淚眼朦朧之中,發現蕭遠山臉上的紅光與慕容博臉上的綠意都逐漸淡了下去,而慕容復的臉更是回覆了平時的顏色,再也沒有那麼嚇人。她拿袖子擦擦眼睛,再定睛瞧了一瞧,捅捅身邊的虛竹:“呆和尚,他們臉上的顏色是不是都淺了一點?是不是我看錯了?”

“女施主,我瞧著也是淡了一些。”虛竹摸摸自己的光頭,老實說道。

“不錯,以老衲看來,慕容公子如今就像一座橋樑,讓蕭老施主與慕容老施主身上過盛的陽氣與陰氣交換匯通,不僅他自己不會再受重傷,對蕭老施主與慕容老施主也是不止無害,更是有益。”玄慈大為讚歎,“慕容世家果然是人才輩出,慕容公子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著實令人意想不到。”

當時掃地僧用龜息之法之後,命慕容博與蕭遠山交換內力,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用一方之有餘去補另一方之不足。此刻慕容復為了自保,竟然誤打誤撞地在保全自己的基礎之上,對慕容博與蕭遠山的內傷也有治療作用。

慕容復作為慕容博與蕭遠山之外的第三方,避免了陰氣與陽氣的直接交鋒,而是讓兩股真氣鋒芒漸斂之時再溫緩融合,反而比兩人直接雙手對握、互送真氣要來得更有效。只是兩種真氣互相抵消,慕容博與蕭遠山體內的內力也就越來越少,他只摸到了讓這場內力比拼的傷亡減低到最小的訣竅,卻還無法勸止下他們。

一直以來,高手之間的內力對決,都是以其中至少一方的重傷甚至是生命作為代價,才從而劃上句點的。

隨著蕭遠山與慕容博的兩種截然相反的內力源源不斷地在慕容復身上交會,他們倆從一開始的精氣蓬勃,慢慢因著內力的損耗而變得有些臉色憔悴。三人身上散發的勁氣也越來越強,周圍書架已經有不少書冊撲通掉落,甚是零亂。

“如此下去,雖是慕容公子的性命無憂,但蕭老施主與慕容老施主,怕是要油盡燈枯了。”玄慈搖搖頭,“他們二人求勝心切,半點也不退讓,慕容公子一心化解,卻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如今要他們撤出,竟是難上加難。”

王語嫣咬牙道:“方丈,以你我二人之力,能將他們三人分開麼?”

玄慈道:“如今他們三人雖然是以命相搏,卻是陰陽兩種內力達到了平衡,在其中一方耗盡體力之前,是不會有事的。若是以外力強行打破這種平衡,必會引起震盪衝擊。老衲待罪之身,是無可顧惜的,女施主風華正盛,還是看著老衲去做便是了。”

聽他如此說,葉二娘將眼看住他,熱淚悽然滾下,雖然並未哭泣出聲,但那目光中的眷戀與絕望教人心碎。玄慈轉過眼並不看她,嘆口氣:“孽障,冤孽……你還是從此都勘破些罷。照顧好虛竹,便是了。”

虛竹懵懵地問:“爹,你要做什麼去?我幫你。”

玄慈微笑道:“此事你幫不得的。”說著,便要起身上前。

此時只聽得勁氣一陣不住的激盪,書架上倒有一多半的書冊都被震落在地。原來是蕭遠山久攻不下,心情焦躁,孤注一擲地注入了更強勁的內力,慕容復體內被陽氣佔了上風,一時之間也是紅氣大盛。

“唉,這兩位居士總是將這藏經閣的經書翻得亂七八糟,今日又將這麼多書冊丟到地上,這又是為何呢?”

長窗之外一個蒼老的聲音傳過來,眾人都是一凜,來人是何時來的,他們竟一點也沒有察覺。只有王語嫣心知,傳說中的掃地僧終於被驚動了,她心中焦急,只盼著他快點進來把這呈膠著狀態的三人趕快分開。

掃地僧身穿青袍,形容枯瘦,臉上幾根稀疏長鬚已是全白,眼神遲鈍,動作也有氣無力的,見他慢吞吞地提著一把掃帚進得閣來,眾人皆是奇怪:此人不像是身懷絕世武功,卻為何在這麼多高手都絲毫未覺的情況之下躲在藏經閣?

掃地僧瞧了瞧慕容博、慕容復與蕭遠山,搖了搖頭,將佛法與少林絕學之間的必要聯絡說了,又嘆道:“兩位居士棄精妙佛法於不顧,只沉迷於武功,如今內傷已種下根來,再這麼一比拼,今後怕是武學上難以再精進了。”

他說的又慢又平正,王語嫣急得恨不得上前揪住他的鬍子把他甩醒,想了一想,便上前跪下道:“他們俱是為自己心魔所迷,武學上再精進也是沒有用的。還請高僧出手,把他們三人分開之後,再用佛法點化他們罷。”

玄慈訝然想道:“方才她要我出手時,言談間並無把握,還欲與我聯手。只是為何這麼一個在寺中名不見經傳的老僧,她卻行此大禮,對他極有信心的樣子?”

掃地僧往虛空裡一抬手,王語嫣便覺得有一股強韌綿柔的勁力將自己托起,不由得站了起來。玄慈見那老僧離了王語嫣有五尺之遠,卻輕輕鬆鬆地隔空將她托起,不由得大吃一驚。

“女施主莫急,老僧盡心便是了。”掃地僧和藹說道,往慕容博、慕容復與蕭遠山三人走去。

那三人身上的勁氣一直不停地在將書卷震落,但這老僧站在他們旁邊,連一根頭髮一縷鬍鬚也不曾被吹動半分。他向著蕭遠山,沉聲問道:“蕭老施主,如今若是要你慈悲為懷,就此收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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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遠山正在對掌逼送內力之中,並不方便講話,只是極冷地看了他一眼後,輕蔑地收回了目光。

掃地僧並不發怒,又溫吞吞地問道:“你視慕容老施主為平生大仇,如今看來,他不死於非命,你心頭之恨是消不了的?”

蕭遠山眼神雪亮,死死盯住慕容博發青的臉上,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老衲便斗膽,幫上一幫了。”掃地僧微微一笑,無視那三人因比拼內力所發出的強大壓迫感,緩緩伸出手去。

王語嫣看得分明,那掃地僧先是兩手輕飄飄地一劃,剛才還似粘在一起的三人立即如解開了綁在一塊兒的繩索一般彈了開來,緊接著他往慕容博腦門百會穴處一拍,慕容博立時氣絕。這便是用的龜息之法,使得他呼吸與心跳暫停,是武功極高明之人用以調息重傷時所用之法。

只是其他人並不知曉掃地僧的用意,見慕容博闔眼氣絕,方才高高懸起的心此時重重砸在了地上,一下子都呆住了。

王語嫣再顧不得其他,上前去扶了慕容復的肩:“表哥,你怎麼樣?”

慕容復臉色鐵青,看著父親的“屍身”,啞然道:“我還是沒能……沒能救下爹。”

王語嫣實在是想告訴他慕容博其實沒有死透,又不想破壞掃地僧化解恩怨的苦心,忍了再忍,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用行動表示,伸臂從側面緊緊環住了他。

慕容復將她溫軟身子摟住,默默無話。他雖然與父親相處時間並不長,但幼時父親對他的關愛與期望仍是歷歷在目,他望著慕容博似是略帶微笑的臉龐,內傷加上喪父之痛,不禁滿眼酸澀。

見他倆如此親密地摟在一起,虛竹唬了一跳,半轉過身閉了眼念阿彌陀佛,葉二娘怔怔地瞧著他們,眼神中滿是羨慕之色。

“蕭老施主,現下你大仇已報,蕭老施主要親眼見到慕容老施主死於非命,以平積年仇恨。現下慕容老施主是死了,蕭老施主這口氣可平了罷?”掃地僧言談自若,彷彿讓慕容博“嚥氣”之人不是他一般。

蕭遠山本是憋著一口惡氣,哪怕是同歸於盡也要在內力上壓倒慕容博的,陡然被掃地僧打斷彈開,已是有些茫然,看慕容博轉眼之間就死了,更是心中一片空落落的,便好似做夢一般。

這一夜,本是蕭遠山設計好,讓玄慈嘗遍自己當年受的妻離子散的苦楚,再逼他自我了斷的。收拾了這個頭號仇人,剩餘的一些當年參與雁門關一戰的人,他便可以一個接一個地去報仇。哪知道風雲突變,玄慈竟然是錯信了人言才會如此的。而慕容博這個始作俑者先是有兒子護著,後來又莫名其妙被一個不知哪個角落跳出來的無名老僧給一掌拍死了。

蕭遠山也不知道,這仇算是報了還是沒有報,如果報了,那是報得好還是不好。按理來說,罪魁禍首一死,他的殺妻奪子之仇一朝得報,按理來說應該是暢快淋漓,可是他心裡卻有些難受淒涼,心想道:“其他的仇人也是被矇在鼓裡,如今真兇已死,我再隔了幾十年殺上門去,似乎有點過了。那我接下來該做什麼?我是契丹人,無法在這中原立足的,難道去找峰兒,讓他放棄幫主之位與我浪跡天涯麼?他如今一切美滿,我又何苦去打擾於他?”

一時之間,蕭遠山覺得自己竟是個無根之人,天下之大,自己竟沒有一個能去的去處。

正當此時,掃地僧陡然出掌。掌風離蕭遠山越來越近,他竟一點也沒有躲閃,只是茫然地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