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許棠依照約定好的時間,去畫室找吳翰墨。
畫室在藝術學院新大樓的最西端,週六院辦幾乎沒人,整棟樓都靜悄悄的。
許棠到門口正要敲門,瞧見門虛掩著,輕輕推了推。
吳翰墨立即抬起頭來:“許棠。”
畫室正中擺了張桌子,各式毛筆顏料擺放得整整齊齊。吳翰墨從旁邊搬過一張凳子,請許棠坐,“剛完成了一幅畫,你幫我看看。”
那是副紅粉兩色牡丹爭春圖,落著“吳翰墨”的款識,牡丹雍容大氣,題詞行雲流水。
許棠點頭,“好像又有進步了。”
“真的嗎?我總覺得不對勁,自己也不大能看出來。”吳翰墨將沾了墨的毛筆筆尖浸入裝水的陶瓷筆洗裡清洗。
“學長對自己要求比較高。”
吳翰墨動作一停,抬頭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許棠侷促片刻,開口道:“學長,關於兼職的事……”
“資料在架子上。”
“架子……”
吳翰墨指了指左邊靠牆的木頭架子,“那兒。”
許棠走過去,厚厚一疊宣紙上放著支牛皮紙袋,估摸著便是資料。她拿下掂了掂,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正打算拆開,吳翰墨一聲斷喝:“別動!”
許棠嚇得差點兒扔了手裡東西,定了定神,忙將牛皮紙袋放回去,“對,對不起……”
吳翰墨放下毛筆,拿毛巾擦了擦手,自己走到許棠身旁,從旁邊拿過一個資料夾。
許棠接過,訥訥地道了聲謝。
吳翰墨卻沒走回去,立在原地,目光定定落在許棠身上。
許棠覺察到了他的注視,微微別過頭,尷尬地笑了笑,“學長,那……那資料我帶回去了。”
吳翰墨忽地打斷她,“他對你好嗎?”
許棠愣了一下,不由抬頭看去。細框眼鏡後面,一雙眼睛不大能看出情緒。
許棠跟吳翰墨認識三年,關係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吳翰墨跟崔暢然兩家家長是摯交,兩人從小就認識。許棠跟崔暢然走得近,連帶著跟吳翰墨也時常見面。然而三年下來,她也說不出來吳翰墨是個什麼性格的人,只覺得他脾氣古怪,陰晴不定,還有些藝術家的清高和孤僻。
許棠無意識捏緊了資料夾,“……挺好的。”
“什麼時候認識的?”
這語氣帶了些質問的語氣,許棠有些不悅,但仍是禮貌回答,“認識很久了,關係也很好。”
氣氛些許凝滯,吳翰墨審視似的看她片刻,邁開腳步重回到桌前。
許棠開啟資料夾看了看裡面東西,宴會名單和□□專案等一應俱全,照理不缺什麼,便向吳翰墨道了謝,準備告辭。
吳翰墨從筆架上取下極細的一支毛筆,蘸了點墨,在攤開的宣紙上落了兩筆,“他不像是有文化的人。”
許棠臉色一沉,“……學歷也不是決定一個人價值的唯一條件。”
吳翰墨注視眼前,懸腕在宣紙上筆走龍蛇,“差距太大……不怕觀念不符麼?”
“學長什麼時候信靠出身評判人這一套了?我跟周險沒什麼差距,都是泥腿子出生的人,誰也不比誰好。”
吳翰墨動作一頓,抬起頭來。
許棠微揚著下巴,神情嚴肅,眼裡分明是被冒犯的氣憤。
吳翰墨張了張口,“……對不起,無意的。”
許棠嘴唇緊抿,過了片刻,低聲說了句“我先走了”,便不再理會吳翰墨,轉身向畫室門口走去。
到樓下,許棠手機一響,收到吳翰墨簡訊:抱歉。
許棠木然看過,沒做回覆。
許棠要做的這兼職主要就是做一些酒會籌備的事,除了繁瑣,倒沒多大難度。許棠上午趕了趟面試,中午匆匆吃過午飯,下午馬不停蹄趕去酒會舉辦地點峪景酒店提交最新的住房安排表。
峪景酒店定位五星級,下週正式開業,恰好與酒會一起。酒店大廳搭了簡易腳手架,三兩個工人在休整頂上的天花板。
許棠抬頭望了一會兒,繞過腳手架上三樓找酒店這方的負責人提交了住宿安排,等負責人跟吳翰墨導師打電話確認之後,便離開了辦公室。
酒店裝修富麗堂皇,歐式走廊裡鋪著深色地毯,踩上去闃靜無聲。
電梯裡,許棠拿出手機檢視明天的面試安排。到一樓“叮”的一聲,電梯門開,眼前一道影子一晃。
許棠抬頭一看,“學姐?”
崔暢然幾分驚訝,轉而笑說:“過來忙酒會的事?”
許棠點頭,邁出電梯,又問崔暢然此行目的。
崔暢然把手裡捏著的一副墨鏡插在牛仔外套胸口的口袋裡,“我過來跟人談投資的事。”
“酒店的人?”
崔暢然笑說:“酒店老闆,挺有錢一小開,我上回跟你提過……”
許棠點頭,“記得。”
“不然吳翰墨導師組織的酒會要在這兒開呢,我牽的頭。”
許棠笑說,“難怪。那學姐的專案應該很快就能落地了……”
“說不準,他這人挺難搞的,”崔暢然掃了許棠一眼,“不過……”
“嗯?”
崔暢然頓了頓,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換了話鋒,說道:“前兩天畫室的事,吳翰墨跟我說了。”
許棠愣了一下。
“他這人就這樣,十輩子情商換了一輩子才華,高中時候喜歡一個姑娘,也是說了些有的沒的,把人姑娘氣得三個月沒跟他說話。他真是無心的,你別放在心上。”
許棠笑一笑,“沒事。”
“那回頭我跟吳翰墨請你倆吃頓飯吧,權當是賠禮道歉了。”
許棠有些為難。
“怎麼?不想正式介紹給我們認識?”
許棠忙說:“不是……等酒會結束了吧?”
“成,你定時間。”崔暢然抬腕看了看錶,“我得上去了,回頭吃飯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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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許棠一邊上課,一邊奔波校招面試,同時還得給酒會嘉賓挨個傳送郵件確認行程,陀螺似的來回打轉,壓根抽不出時間去找周險。
週日晚上,總算到酒會舉行的日子。
許棠前去峪景酒店酒會會場蹲守,準備隨時聽候差遣。好在從簽到到酒會開始一切順利,進行到一半時吳翰墨導師過來打了聲招呼,讓包括許棠在內所有籌備組的學生,去酒店準備的員工餐廳吃點兒東西稍作休息。
許棠點了份意麵,狼吞虎嚥吃完,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會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許棠掃了一眼,遠遠看見幾人圍在吳翰墨身旁,身後牆上便掛著她前幾天看到的那副牡丹圖。
這時候,吳翰墨恰好抬起頭來,目光與她相遇。
許棠幾分尷尬,當即背過臉去,正準備離開,吳翰墨卻從那幾人的包圍中脫身,向著她走來。
許棠立在原地,不帶什麼情緒地喊了一聲:“學長。”
吳翰墨垂在身側的手不自然地動了一下,片刻,“……吃飯了嗎?”
許棠點點頭。
“……謝謝你幫忙。”
“還得謝謝學長介紹這份兼職。”
“別謝我……”吳翰墨飛快打斷她,“我不喜歡聽你說謝謝。”
許棠愣了一下。
吳翰墨看著她,鏡片後的目光似有深意,然而靜默了半晌,卻什麼也沒說,甚而沒打招呼,一手插進褲子口袋,轉身就走了。
許棠嘆聲氣,她真是不知道該怎樣跟吳翰墨相處,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腦子太笨,總跟不上他做事的思維。
員工餐廳裡還剩下幾人,許棠在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下,便於發生發生什麼事能隨時趕過去幫忙。
剛坐了一會兒,餐廳門被推開,一人闖了進來,“請問王老師在這兒嗎?”
許棠下意識站起身,抬眼一看,瞧見門口這人的樣子,登時怔住。
對方也是一愣,過了片刻驚訝開口:“許棠?好久不見!”
許棠張了張口,“陳,陳老師。”
陳一鳴笑說:“你是酒會工作人員?真巧。”
“嗯……過來做兼職。陳老師是來參加酒會的?”
“跟王老師認識,來捧個場。”王老師便是吳翰墨的導師。
陳一鳴打量她一眼,向著宴會廳裡看了看,復又看向她,“去旁邊聊一聊?”
許棠莫名幾分緊張,攥了攥手指,點頭。
陳一鳴領著許棠離開宴會廳,下樓到了酒店後方的小廣場。廣場正中有座噴泉,水花映著橙黃色燈光,閃閃發亮。
兩人在長椅上坐下,陳一鳴轉頭笑看著許棠,“畢業了嗎?”
“還沒,明年六月……”
“讀的什麼專業?我記得你以前說要跟我一樣讀英語的。”
許棠搖搖頭,“沒……讀的管理。”
“好像不太適合你。畢業準備去哪兒工作?”
“還在校招,沒定……”
陳一鳴從西裝口袋裡掏出支鋼筆,在餐巾紙上寫了串號碼,遞給許棠,,“名片發完了,這是我電話號碼,要用得著,可以聯絡我。”
許棠接過,說了聲謝謝。
陳一鳴摸了摸口袋,片刻,掏出包煙來,摸出一支含在嘴裡,微微側頭,就著打火機點燃。
“陳老師……現在開始抽菸了?”
“哦,這個,”陳一鳴看了看自己夾在指間的香菸,“隨便抽一抽。”他轉頭看了看許棠,“在枝川待著還適應嗎?”
“還行……”
陳一鳴將目光轉向前方的噴泉,“……也是巧,上回見你還是在鹿山的時候吧?”
“嗯。”
“你給我打過電話沒?我後來手機換了,還擔心過一陣,怕你找不到人。”
許棠老實回答:“沒……”
陳一鳴沒說什麼,笑了笑,笑意卻很淡。
許棠總覺得今次見到的陳一鳴與三年前在鹿山的醫院見到的有些不同,跟給他們當實習老師時的更是不同,身上那股子意氣風華的勁兒褪去了,顯得分外沉悶。
他煙抽得很慢,說話也有一搭沒一搭的,都是些寒暄,沒什麼重點。
許棠禮貌回應,一面又不動聲色盤算著,能不能從陳一鳴口中套出點關於陳守河或者鄭叔的訊息。
“陳老師……你們現在,是準備到枝川來發展嗎?”
陳一鳴看了許棠一眼,“我們?”
“就是……你父親。”
“哦,”陳一鳴悶頭抽菸,“他還在鹿山。”
許棠見他似是不願多談,便不敢貿然再問。
“你跟高中同學還有聯絡嗎?”
“沒……上大學以後就疏遠了。”
陳一鳴一笑,“也是……不同人不同路,要不在一條道上,很快就散了。”
這時,兜裡手機響起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把煙掐滅,“我得去接個電話,回頭聯絡。”
許棠站起身,目送著陳一鳴走遠,低頭看了看餐巾紙上那串號碼,攥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