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地方仍是在“周府海棠”，許楊已經先到了。
許楊高中三年個子躥得飛快，如今也跟周險一般高了。他身體比以往壯實，長得也不差，穿的衣服都是許棠幫他挑的，拾掇起來乾淨清爽，在學校裡很受女生歡迎。
許楊起身，衝著周險爽爽快快叫了聲“哥”。
許棠震驚：以前許楊好歹還喊“險哥”，如今乾脆連“險”字都不要了。
三人點了五個菜，剛剛合上選單，方舉忽一陣風似從店外進來，在許楊旁邊坐下，衝著服務員一笑：“再加個炸藕夾。”
方舉往許楊肩上重重一拍，“許楊。”許楊也衝他打了聲招呼。
方舉先給自己倒了杯茶，一氣兒喝完，喘了口氣，“險哥，剛打聽來的訊息，陳一鳴要在市裡開個五星級酒店。”
許棠好久沒聽見這名字了，頓時怔了一下，朝周險看了一眼。
周險掀了掀眼皮，掏了支菸出來點燃，“地方選在哪兒？”
“城西，最豪華地段，據說投資不小。”方舉補充一句，“人家有心要建個度假村，餐飲住宿娛樂一應俱全。陳守河倒是不嫌錢多，今兒投資個娛樂會所，明兒又整個酒店給自己兒子玩。”
周險不以為然，卻也未多說，“他酒店什麼時候開業？”
“就最近吧，據說好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要去捧場。”
周險沉默片刻，彈了彈菸灰，“陳守河自己仕途不通，指望陳一鳴走出條路來。”
陳守河跟周險母親的醜聞，到底影響了他今後的發展，大半輩子過去了，頂了天也就是個鹿山首富。許棠想到這一層，忽覺上天倒也公平。
酒酣飯飽，周險跟方舉開始談生意上的事。
許楊聽了幾句，覺得無聊，湊到了許棠身邊，低聲問：“姐，你跟險哥有什麼打算？
許棠筷子一頓，“沒什麼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倆不奔著結婚去嗎？”
許棠垂下目光：“……不知道。再說了，媽肯定不會輕易答應的。”
許楊靜了一會兒，“險哥倒是真喜歡你。他跟方子哥生意越來越大，搶了鄭叔很多資源，有次往縣裡運貨，遇到鄭叔的人過來攔路，受了重傷。我當時去看他，問他何必非要這樣，得罪鄭叔的人，他說，‘你姐等著我，我不能讓她失望’。”
許棠心裡動容，“……我知道。”
“險哥對你肯定是真的，三年裡他身邊也沒別的女人，就跟著方子哥還有一群手下的夥計混在一起。有時候運輸忙，一連好幾天沒地方睡覺，車停在路邊上，在車裡打個盹再繼續開，都是常有的事。前年快過年的時候，險哥在我們家門口徘徊，你當時在實習，還沒回家。當時媽不在家，我讓他進去坐坐。他進去之後就在你臥室裡坐了十幾分鍾，抽了一支煙就走了。問他過年什麼打算，他說過年還得跑貨。”
許棠低頭沉默，手指不自覺將桌布張沿著一角卷起來，撫平，又卷起來，“你也不跟我說……”
三年間，許棠曾見過周險一次。
去年大雪封山，許棠過完年返校，往鹿山縣去的路上出了一起車禍，她坐的大巴堵在車流之中，幾小時望不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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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車流漸漸疏通，往返車道錯車之時，許棠在反方向的車隊之中忽然注意到了一頭奪目的紅色頭髮。方舉穿著一件軍綠色的大衣，正在指揮一輛轎車倒車。許棠往駕駛座上看去，一眼便看見了正打著方向盤的周險。
他穿一件黑色大衣，眉目較之以往更顯硬朗。
許棠隔著髒兮兮的玻璃看了他五分鐘，直到大巴順利駛了出去，周險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險哥讓我先別告訴你，我也懂他的心情，沒幹出點成就，確實沒臉見你。”
許棠回過神來，“嗯”了一聲。
“所以你有什麼想法，跟險哥溝通，他在乎你，肯定願意聽你的。”
許棠輕嘆了口氣，不想再聊這個，轉了話鋒：“你什麼時候被周險收服的？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險哥說縣裡高中好，讓我爭取進去。”
“媽耳提面命你都不聽，倒是肯聽周險的話。”
許楊笑了笑，“在縣裡讀書的時候，闌尾炎犯了，沒敢告訴媽，怕她擔心，就給險哥打了個電話。險哥當時在縣裡，車隊已經準備好要運貨了，還是趕過來把我送去醫院。”
“……你做過闌尾炎手術？”
“小手術。”
許棠瞥他一眼，“周險對你真好。”
許楊哭笑不得，“跟你弟弟吃醋，有意思嗎？”
那邊，方舉忽吹了聲口哨：“說什麼悄悄話呢？”
周險伸出手臂，搭在許棠身後的椅背上：“吃飽了嗎？要不要再加點兒菜？”
“吃飽了。”
方舉點了一壺茶，大家坐著各自又聊了會兒天，便準備散了。
走到門口，方舉給周險找了根菸，“險哥，那我繼續打聽陳一鳴那酒店的情況，有什麼訊息就跟你彙報。”
周險點點頭，“萬事小心。”
送走了許楊和方舉，周險問許棠，“去我那兒嗎？”
“我沒帶衣服。”
“晚上洗，早上就幹了。”
許棠瞪大眼睛，“那我晚上穿什麼。”
周險笑看著她，“不穿。”
許棠：“……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學校。”
周險抓住她手臂，一把帶入懷裡，“今天有空，你陪我一會兒。”
靜了片刻，許棠小聲說，“那先說好，你不準……”
“不準什麼？”
許棠咬唇，“你再這樣我就回去了！”
周險不逗她了，“好好好，答應你。上車吧。”
周險喝了酒，開車的仍是許棠。有了上次經驗，許棠膽子大了許多。
晚風清寒，帶著陣秋日的蕭索。周險將窗戶開啟，點了支菸，看向正全神貫注開車的許棠，“下週我有空，要不要帶你出去玩兩天？”
前面是個紅燈，許棠小心翼翼踩了剎車，穩穩當當跟著前面車子停下，才回答道：“我下週要做一個兼職。”
“缺錢？”周險掏了掏褲子口袋，摸出個皮夾，丟給許棠，“密碼是你生日。”
許棠看了一眼，拿起皮夾遞還給周險，“不缺。缺錢也不會用你的。”
周險笑了一聲，“分什麼你的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這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許棠轉頭看向周險，他斂了笑意，不大能聽出話裡的語氣。
“……我總是要有一份自己的工作。”
“你難道還怕我養不起你？”
許棠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我不要你養。”
周險立時挑起眉毛，“再說一遍？”
“……我說，不要你養。有手有腳，不想靠別人吃飯。”
氣氛驟然凝滯，過了數秒，周險微微坐直身體，把剩了大半截的煙摁進滅煙器裡，“我他媽拼死拼活掙這些錢為了什麼？”
許棠手指一抖，正要開口解釋，前方紅燈轉綠，她只得將已到嘴邊的話先咽下去。車行一段，許棠轉頭看了看，夜色沉沉，周險表情看不分明。
許棠一咬牙，一踩剎車將車靠邊停下。
周險掀了掀眼皮，“還沒到呢。”
許棠開啟了雙閃，微微側身，轉向周險，“……你不就是喜歡我不聽你的，事事跟你作對嗎？我要是跟你以前處過那些張雪李雪一樣巴結你……”
周險打斷她，“張雪是誰？”
“……”許棠打算跟周險認認真真談判的氣焰霎時滅了一大半，“你前女友！坐過你摩托車的！當時她還衝我示過威！
周險忍不住笑了一聲，“這他媽都是哪輩子的事了？”
許棠咬牙，“……你看，我要是跟她一樣，現在估計你也已經不記得我名字了。”
“許海棠，這就是不講道理了。”
“你能說不是嗎？”許棠絲毫不怵，直視著他，“要不是我酒量比你好，我還不怕你，你根本注意不到我……”
“你酒量比我好？讓你一回你還當真了。”
許棠一揚下巴，“那咱們再去喝一回，看誰先醉！”
片刻，她意識到話題又已被周險帶跑，只得費力掰扯回來，“……你能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
周險氣早消了，這會兒身體往後一靠，換了個閒適的坐姿，好整以暇地瞧著許棠，“你說。”
許棠頓了頓，“……我要是跟她們一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到三五天你就膩味了。”
“所以你這是故意拿喬呢？”
許棠咬了咬唇，低下頭去，心裡霎時漫上來一陣沒來由的委屈，“……我就是這樣的人，你嫌我拿喬再去找你的張雪李雪去。”
周險愣了一下，本想著逗她兩句，怎麼聽著聲音都不對勁了？
“許海棠？”周險趕緊伸手把她腦袋扳過來，“又沒欺負你，哭什麼哭。”
“沒哭……”
周險仔細看了看，還真沒哭。
“行了行了，逗你玩的。你說得對，我還就喜歡你這處處跟我作對的勁兒。”周險笑了一聲，“隨你吧，想做什麼兼職做什麼兼職，就一點，要真缺錢用別跟我死撐。”
許棠小聲說，“用你的錢了就不敢跟你作對了。”
“那我花錢僱你跟我作對，成了嗎？”
許棠笑起來。周險大掌在她腦袋上胡亂摸了幾下，“怎麼就栽你這條道上。”
“誰讓你欠我的。”
“不都還清了嗎？”
“……照顧你好幾天，沒給陪護費。”
“要多少？”
“要算利息的。”
“多少？”
“利滾利，三年多下來你早就還不清了。”
周險挑眉，“那就不還了，欠著！”
許棠抬眼看他，帶笑的眼睛有點兒溼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