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剛過,夏翎已孤身一人來到無名洞窟。
這裡離天奎宗所在的山脈也許很遠很遠,也或者很近,夏翎並不清楚,因為她是透過一個無意中發現的古傳送陣過來的。
無名洞窟是真的無名,從洞口望進去黑漆漆一片,內裡不時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聲。
夏翎還記得第一次被逼來此的時候,她幾乎嚇得落荒而逃,打死也不敢進去。
只不過現在嘛……她無奈地笑笑,緩步走入洞內。
其實洞窟內反倒沒有那麼可怕,石壁上長著一種奇怪的菌類植物。這種植物成年後會發出一縷微弱的螢光,視力絕好如夏翎,只憑著這些微光就已能將洞窟中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正隨路欣賞著洞窟內各種嶙峋怪石,突然,一陣陰冷殘暴的氣息撲面而來。
夏翎臉色不變,連眼都未抬一下,左手迅速一揮,一道凌厲劍氣劃過,那陣陰冷氣息就發出一陣淒厲的尖叫,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便是無名洞窟中盛產的低階精怪——陰魂獸,渾身煞氣,嗜吞人魂,但戰鬥力並不強。
夏翎追憶著自己第一次被趕路洞窟中,看到陰魂獸時那手足無措恐懼慌亂的情景,就覺得好笑。
就在這時,一聲咕咕的可愛響聲自她左腕的手鐲中傳來,緊接著一個小小的腦袋鑽了出來,打著哈欠衝夏翎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笑完後,他彷彿是醒了,一眼就發現這是哪,尖叫了一聲跳出來,歡快地繞著夏翎跑來跑去,胖乎乎的雪白身子不斷擺出各種搞笑的造型,水潤的大眼睛晶亮晶亮。
夏翎低頭看著它歡樂成如此模樣,不禁有些歡喜,又有些心酸:“小曦,不如我送你回龍域吧,跟在我身邊,你只能永遠躲藏在迷藏環中。而且,你不想你的夥伴嗎?”
小曦慢慢停下腳步,利落地順著夏翎的裙襬爬上她胸前,站在她攤開的溫熱掌心中咿咿呀呀比著動作抗議她的“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夏翎滿臉黑線地看著它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小臉,思緒卻不受控制地慢慢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的那日,在曲臨淵的芥子空間中,她最終沒能握住韓煜伸出來的手。
失去意識的時刻,其實是抱著最卑微卻也最奢求的希望,能回到原來的世界的。
可是最終,她睜開眼,聽到的卻是師兄沈清熟悉而驚喜的聲音。
原來,當年她從空中自由落體摔下後,身體就進入了如植物人般靜止而自動封印的狀態。
明明連築基也沒有完成,明明全身骨頭都摔斷了,可是昏迷後,呼吸卻沒有斷絕,骨頭也在漫長的時間中自動吻合痊癒。
師兄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墨黑的眼中有喜悅有慶幸有震撼,卻獨沒有看怪物一般的驚恐。
其實在聽到這些敘述的時候,夏翎就想起了曲臨淵的話:“她無意中在時空長廊中路過,卻被鎖魂珠拘留,難以逃脫……”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讓她恐懼到極點的念頭,她的手輕輕按在夏翎這具身體的小腹上,丹田處,一遍遍撫摸,卻沒有辦法將神識探入進去——因為,她只是個煉氣期的廢柴。
那裡,究竟有沒有另一顆鎖魂珠,有沒有?
此後的一年多,她就如魔症了一般,行屍走肉地生活著。無論師兄師姐如何詢問關心,都無法讓她振作起來。
隱隱地,夏翎知道,也許這輩子她再也回不去自己原來的世界了。
因為神龍木的果實哪怕再少,也不可能只有一顆。
它們也許被遺落在世界各地,也許被某個人意外吞入體內卻未融化軀殼,可是不管怎麼樣……只要這世間還有一顆鎖魂珠沒被封印,她就永遠只能被拘留束縛,難以逃脫。
為什麼?又憑什麼呢?
憑什麼她要被永無止境地拘留在這個冷血而陌生的世界,或許千千萬萬年,或許直到宇宙毀滅都無法掙脫?
這是二十五年來第一次,夏翎產生了厭世的情緒。
甚至在作為傀儡常似錦身不由己遭人踐踏的時候,她都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哪怕明知或許死了也不過如此,卻始終不想放棄心中的堅持和希望。
可是如今看來,這些堅持卻是如此的荒謬和可笑。
原來,死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永遠都要身不由己的活著,不是百年千年,而是永遠。
這樣無望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一年後的某天,龐師姐趁著沈清不在,將她丟到地池,讓她清掃天奎宗的地底倉庫。
夏翎茫然而機械地做著所有師兄妹不肯做的差事,太陽東昇而西落,直到她餓得頭暈眼花,雙腿發軟時,她無意中看到了一個無比眼熟的手鐲。
迷藏環?真的是迷藏環?為什麼迷藏環會在這裡?
渾渾噩噩的夏翎一下子清醒過來,見四下無人,便拿了手鐲迅速離開。
迷藏環為四品空間類法器,可儲藏近一個城市的東西,非結丹期修為無法開啟。這也是當初小潤和小霜,偷了它卻拿它沒轍的原因。
可是,在龍域的時候,夏翎對它做了回爐重造。手鐲的外形變得灰淡而不起眼,儲物空間開啟只需微小的靈力,卻必須用特殊的獨一無二的符陣解鎖。
在外堂所有師姐妹沉沉入睡的深夜,夏翎獨自一人坐在窗前,月光灑在她手中又髒又樸素的手鐲上,是如此蒼涼,如此冰冷。
她單手結出一個奇怪的陣勢,用微弱到可以忽略的靈力緩緩探入。
當迷藏環中廣闊的空間呈現在她腦海中時,隱忍許久的淚終於噴薄落下。
然而,就是在這樣孤獨的時刻,一雙小手卻慢慢地小心地撫上她的臉,冰涼的只得指甲大的掌心是那樣疼惜而溫柔。
夏翎淚眼朦朧地低頭看去,只見掌心處不知何時已站了個拳頭大小的雪白娃娃,正怔怔地盯著她看,隨即眼中的光芒越來越明亮,突然啊地叫了一聲,撲入她懷中。
“小曦……”夏翎哽咽地叫著它的名字,淚流滿面。
小曦站在桌子上,不時做著誇張的動作,描述它這一年來有多麼艱辛多麼努力,在無人注意的時候推著迷藏環一步步走出墮魔谷,又尋著最近的鎖魂珠方向不辭辛勞地找過來。
他爬上夏翎的肩膀委屈而又渴望地蹭著夏翎的左臉,又親親輕吻,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就如許多年前那樣,彷彿在輕聲說:別哭,你還有我。
原來,當日夏翎一離魂,迷藏環就自動脫離常似錦的身體掉落在地。
只是那時,韓煜和曲臨淵都處於心神不穩中,誰也沒有發現。
當一切平息,芥子空間又恢復平靜後,小曦就爬出迷藏環,獨自啜泣卻又暗暗下定決心。
韓煜知道夏翎的來歷,才以為她回去了自己的世界,小曦卻不知道。
它堅持而執拗地相信著,夏翎一定還存在於這世間的某個角落,只要它去尋找,終有一天一定能找到。
所以,他不顧一切地爬出迷藏環,冒著被人發現吞食的危險,一步步艱難的推動的迷藏環走出墮魔谷,跋山涉水,期間辛苦又怎能用寥寥數語道盡。
也幸好,夏翎重新煉化過迷藏環,所有撿到它的人都以為那只是個廢品,或丟棄或轉賣。
也幸好,墮魔谷離天奎宗並不算遠,小曦才能在爬出墮魔谷後,慢慢感應到另一顆鎖魂珠的存在。
當然,它才不會告訴那個可怕的男人呢!
誰讓他當年老讓它們的朋友去做最危險的事情,受一身的傷呢,急死活該!
小曦的到來是夏翎真正的救贖,也許最絕望最黑暗的時刻,她以為自己已經放棄了,其實卻還是期待著陽光灑落的時刻。
當然,她很快就意識到,小曦這縷陽光似乎是燦爛過頭了。
當它發現夏翎的實力廢柴無能到這等地步的時候,幾乎揪著頭髮跳腳,然後雙目噴著火一頭栽進迷藏環中,直到一個時辰後,才握著個流光溢彩的瓷瓶出來。
它咿咿呀呀地比劃了半天,雙目灼灼閃亮,然後嚴令夏翎把裡頭的丹藥吃下去。
其實迷藏環裡的寶寶貝貝真的很多,尤其那把借自韓煜處的夕闕劍,讓夏翎每每想起來就覺得心虛,可是這瓶如此華美的丹藥她卻實在沒見過。
小曦咧著嘴角,咯咯咯奸笑著比了許久,夏翎啊地睜大了眼睛,目瞪口呆道:“你,你從曲臨淵那順手牽羊來的?”
她難耐好奇地拔開塞子,一股濃郁的靈力和清香撲面而來,手掌大瓷瓶中竟只有兩粒丹藥。
夏翎倒了一粒出來,丹藥貼著掌心,她越發感覺到此藥的神奇和清香,彷彿只是拿著就能感應到掌心有無數渾厚靈力在橫衝直撞,想要衝破出來。
在小曦的攛掇下,夏翎吞了一粒,當晚她就被體內幾乎爆裂的異種真氣折磨的死去活來。
幸好有師兄的照拂和安排,此後三年她獨自一人關於偏僻洞窟中潛心修煉,然後,閉關結束,她就非常觸目驚心地……達到了結丹期。
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夏翎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
一個連煉器五層都沒突破的廢柴,在短短三年內,居然達到了結丹期。
說出去,她會被人當成神經病的好不好?
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渾厚的靈力和能輕易催動使用的渾天綾——要不要那麼驚悚啊!
當然,如果夏翎知道,這兩顆耗費了百年才煉成的,每一粒至少傾注了一個即將坐化高手畢生功力的聖覃丹,便是整個曲家也再拿不出第三顆,她就不會那麼驚悚,而是驚懼了。
但是,夏翎覺得驚悚的事情,她家小曦卻還覺得不滿意,動不動就抬頭拿鄙夷的恨鐵不成鋼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睨著她。
然後,有一天晚上,在師姐妹熟睡後,她被小曦趕到了一個隱秘的山谷,那裡有一個早已損毀的古傳送陣。
夏翎在小曦的千催萬罵下,逼不得已地耐下性子將這個古傳送陣修好,結果,她就被送到了這個鬼地方。
整個洞窟九轉十八彎,漫長而漆黑,路痴如她沒有小曦的指引,進去了,那是十輩子也甭想出來。
洞窟中到處都是各種陰煞之氣形成的妖獸,越往洞窟深處,妖獸就越強大越兇悍。
此後幾年,夏翎幾乎每夜都被小曦逼著來到這個恐怖神秘的洞窟中獨立對抗妖獸。
從開始的手足無措到後來的嫻熟輕鬆,從開始的恐懼畏縮到現在的悠閒彪悍,夏翎想起這期中的血淚史,就忍不住要為自己抹一把辛酸淚。
期間,她把腦中還記得的聾啞人手語一點點交給小曦,有些記不清的就隨便編個動作代替,兩人的交流越來越流暢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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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就是四年前,她終於第一次在這個洞窟中遇到了另一個仗劍獨行的劍修,居然還是個強悍冷漠的紅衣美女。
正想的入神,忽然,一股比方才強大百倍的陰冷之氣襲體而來。
夏翎正要抽劍橫削,另一道犀利的劍氣卻凌空劃過,堪堪貼著她白皙的面頰,冷風掀起絲絲縷縷鬢邊的青絲,霎那間便將強大的陰魂獸斬於劍下。
一道略顯清冷卻難掩喜悅的聲音從轉角處緩緩傳來:“一個領悟了劍氣如霜的結丹期高手,居然躲在天奎宗當跑堂。我本以為我就夠獨特了,沒想到比起你來,實在是差得遠了。”
小佚
2011-7-12 2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