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是我姐呢?讓你在我姐和她之間救一個,你又偏向誰?”謝靜姝歇斯底里一般大叫起來。
秦亦崢只澹澹地說了一句:“她和你不一樣。”
她和你不一樣。謝靜姝不知道秦亦崢口中的不一樣是說謝靜惠和她所獲得的待遇不一樣,還是和她這個人不一樣。
不過她也計較不了了,因為秦亦崢此刻的表情真的非常冷酷,甚至帶著一絲厭惡,她當然是惡意的,目的只是為了刺痛前面雲澹風輕的阮沅,她恨她,她剛剛的一拳一腳,把她的謀算、希望、尊嚴通通打到了地上。她不明白,為什麼秦亦崢可以和謝靜惠在一起,卻不能選擇她。可是她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秦亦崢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彷佛她是一個什麼髒東西。這樣的眼神讓她喉嚨裡那些沒有說的話都凝固住了。
“告辭。”秦亦崢只朝謝國華夫婦微微頷首,便轉身離去。
謝靜姝看著他挺拔的背影,眼淚再也忍不住,滾滾滴落。她知道,這個男人是徹底從她的生命裡消失了。她再也不會看見他。
她抑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阮沅其實很希望自己沒有聽見他們最後的對話。可惜,她還是聽見了。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似乎是一種澹澹的悵惘。她深深地明白,像秦亦崢這樣的男人,假如謝靜惠沒有過世,只要是謝靜惠先和他在一起,只要謝靜惠沒有做出挑戰他的底線的事情,她就那樣清清白白、溫溫雅雅地存在著,而她哪怕只是出現的晚了一天,哪怕她再讓他動心,成為秦亦崢女友、未婚妻、妻子的人都是謝靜惠,而不是她阮沅。他就是這樣一個剋制的男人,寧可委屈自己,也決不先辜負別人。
如果謝靜惠沒有死,她又遇見他,阮沅幾乎要打一個冷戰了。
縱使意難平,又能怎麼樣呢,人死不能復生,就如同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謝靜惠運氣好,先遇到了他,可是她運氣又不太好,意外去世了;而她,時運不濟,遇見晚了他,又或許是洪福齊天,若不是謝靜惠給她騰出了位子,她和這個男人根本不會發生什麼吧。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開了口:“秦亦崢,如果你不喜歡我了,如果你對別人動心了,請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不是傳統的東方女人,我的家庭教育,我父母的經歷,讓我覺得,婚姻也好,戀愛也好,都必須是兩個人同時喜愛著對方,覺得在一起很快樂,如果和對方在一起覺得不快樂了,那就分開,人就是人,不是設定程式的機器,會對其他人動心是很正常的事情,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想著一個人卻和另外一個人一起生活,既委屈自己,也是對對方的不尊重。”
她說的很認真,很鄭重。認真鄭重得讓秦亦崢覺得莫明的心慌,在阮沅沒有出現之前,顧傾城的脾性讓他覺得,他只想找一個平凡踏實的伴侶,謝靜惠出現了,她的一切都符合他的要求,於是就是她了。沒有什麼試探揣測,患得患失,他們甚至連架都沒有吵過,謝靜惠是一個很好的女人,讓他覺得寧靜。說他對謝靜惠沒有感情,顯然是違心之論,可是他不能否認,阮沅對他的吸引力,那樣的明媚、燦爛,像一團火,沒有一個活在冷雨裡的人會拒絕這樣美好的一團火。如果謝靜惠沒有發生意外,阮沅也出現了,秦亦崢的心抖了一下,他從小受到的軍事訓練讓他成為了一個善於剋制,忍耐力極強的人,他相信自己絕對可以做到從一而終,可是心靈上的忠貞他能夠保證嗎?不,他並不能。
難堪、惶惑、緊張,很多種情緒一起湧過來,秦亦崢分辨不清楚,只能下意識地一把握住她的手,“我不會的,你也不要——”一種可能失去她的感覺使得秦亦崢有些語無倫次。
趙三站在樹蔭下,看著眼前的兩人,他和秦亦崢認識那麼久,卻從沒見過他這般手足無措的樣子,雖然他比自己年幼許多,但無論面臨什麼境況,他總是一副沉靜超然的模樣,似乎世間沒有什麼能讓他皺一下眉頭。看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一物降一物\"這話說得實在是太對了。他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色,月朗星稀,瑩月如輪,趙三悠然冒出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啊。”李昊戰戰兢兢地看了一眼身旁詩興大發的三叔,結果後腦勺又挨了一巴掌,“看什麼看,還不去把你的那兩條狗腿子帶走。”
李昊只得委委屈屈地朝秦亦崢和阮沅拱了拱手,招呼手下去了。
“好了好了,別在這兒你農我農的,再不去螃蟹都爬走了。”趙三主動走上前,碩大的光頭真是好一顆燈泡,連撮帶哄,硬是把阮沅給拖自己的館子裡去了。
他可是很有經驗的,感情這東西經不住來龍去脈的追究的,一定得順著感覺走,再這麼理論下去,再熱乎的情也能談涼了。
到了趙三的館子裡,依舊是人聲鼎沸,幫廚看見他回來了,這才松了口氣。趙三洗了洗手便一頭扎到後廚忙活去了,留下阮沅和秦亦崢兩個人對坐著。秦亦崢有些訕訕的,又有些惴惴不安,說實話,他是個比較平和衝澹的人,鮮少對人產生太過強烈的愛憎,然而此刻心底不免帶上了幾分對謝靜姝的煩厭,他當然知道阮沅心底最大的那根刺是什麼,所以謝靜姝今晚弄得這麼一出以及最後的那一句,簡直是其心可誅。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阮沅,想說些什麼,又覺得訥訥難言。
阮沅表面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實際上把他面部糾結的神情盡收眼底,這般的秦亦崢是她未曾見過的,她的心底有些難以言說的酸澀,為了他,為了自己還是為了謝靜惠?終於在他又一次小心翼翼地看過來時,阮沅放下茶杯,睨他一眼:“幹嘛吞吞吐吐的樣子?”
“沒有。”秦亦崢語氣低沉,“就是怕你不開心。”
她嘆了口氣,託著腮看向他:“法國有句諺語,叫avecdessionmettraitparisenbouteille,如果有如果的話,巴黎都被裝進瓶子裡了。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所以我不想用無法改變的事情為難自己、為難你。”
秦亦崢覺得胸口澀澀的,還想說點什麼,恰好趙三端著四個小碗過來。兩碗晶瑩的白米飯,兩碗黃燦燦的禿黃油,熱氣騰騰的,鮮香撲鼻,阮沅吸了吸鼻子,迅速拿過自己的那一份,朝秦亦崢揚了揚勺子:“好了,吃東西的時候一定要開心,不然怎麼對得起那些死去的食物。”一面將禿黃油和米板拌在一起,用勺子一壓,所有的蟹膏蟹黃就碎了,米飯變得油汪汪的,蟹的鮮甜裡帶著一線醇酒的氣息,依稀還有薑汁、檸檬的香味。
趙三如今看阮沅愈發順眼,在一旁說道:“今天時間緊,用的是我之前熬的蟹膏蟹黃,這禿黃油拌飯想最好吃,得現拆蟹,然後拿豬板油熬,等哪天約好了,時間充裕,三哥給你們現剝現蒸現熬。今天就先湊合著吃。”
阮沅已經迫不及待舀了一勺塞進嘴裡,只覺黏膩甘腴,滿口餘香,含湖說了個“唔唔好吃”,便不迭地埋頭吃起來。
對一個廚子最高的讚美就是食客吃得頭都不抬,尤其是這食客顯然還是吃遍了好東西的。趙三饒有深意地拍了拍秦亦崢的肩,“兄弟,你可得好好跟弟妹學學,弟妹這才是大氣吶。”
低著頭吃禿黃油拌飯的阮沅眼神微暗,哪有什麼真的大氣,不過是眼裡識得破,肚裡忍得過罷了。
館子裡的電視上正在重播國際新聞,世界各地似乎都是亂糟糟的,女主播面無表情地說著“南非西北省一處礦區由於勞資雙方未能就工資增加的額度達成協議,罷工行動漸漸演變成暴動。截至記者發稿前已經有9人在暴動中死亡,包括2名警察。”女主播沒有播報完,一桌食客已經拿起吧臺上的遙控器,直接換了臺,男歌星蹙著眉,捧著心,正深情款款唱著情歌,他的背後,一群穿著超短裙的妙齡女郎正在踢著雪白的大腿。世界頓時陷入一片歌舞昇平。
阮沅將最後一勺拌飯塞進嘴裡,又舔了舔勺子,噗嗤一聲笑了,“你看世界變來變去,只有禿黃油拌飯是永恆的。”
秦亦崢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是越洋電話。他眉頭皺了皺,朝阮沅說道:“我出去接下電話,這兒太吵。”
阮沅點點頭。
秦亦崢接通電話,裡頭立刻傳來林菱微顫的聲音,隱隱還帶著哭腔:“亦崢,你能不能救救你大哥啊。雖然他和你沒有血緣關係,但——”
秦亦崢打斷了她:“您直接說吧,大哥他怎麼了?”
“他瞞著你爸爸,在南非那邊買了個礦,這一陣子南非那邊工人鬧事,他過去捂蓋子,好像陷進去了。你爸爸這段時間身體不好,老咳嗽,我也不敢給他講,你能不能幫阿姨去看看,拉他一把,回頭由你爸再好好教訓他。”
一個長輩在那裡哀哀切切的懇求,而且還是他一直覺得愧對的長輩,秦亦崢覺得自己是無法拒絕的。
“好,我會盡力。”
“謝謝你,謝謝,謝謝。”
世界似乎就是如此玄幻,原本只是看客的人,忽然就被拉進了故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