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二十三年，霜降。
昨夜又一場秋雨，冬意愈發濃郁了。
裴羽華搬起梳妝檯前的雕花小圓凳，當到臥房的視窗下，一雙白嫩嫩的手將窗子推開了一條縫。院裡的風帶著令人清醒的冷意竄入房中，讓人打個寒戰，也同時變得愈發頭腦清明。
裴羽華閉上眼，呼吸著閨房院子裡的熟悉味道，覺得渾身都放鬆了下來。前塵如同一場夢般，如今，她莫名回到了十四歲的時候，一切的驕傲榮光都還在。
上天似乎是聽到了她臨死前的心聲，給了她重來一回的機會，這一次，她必定要活得好好的，周遭親人也定要好好的。
“華姐兒！您這是在做什麼！”侍女抱琴撩開門簾子進來，看到裴羽華開啟了窗，匆忙關上，溫和勸道：“這屋裡好不容易才烤暖和了，姐兒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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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華十四歲的這時候生了一場大病的，一家上下緊張地不得了。她此時，正是重生回了十四歲病癒之前。。
衝抱琴伸開雙臂：“我想去看看母親。”
經歷了那麼多背叛和辛酸，母親的身邊是疲憊者此時最想要停靠的地方。
應和一聲，抱琴麻利地去取了件披風，嚴嚴實實地將裴羽華裹好了，方才抱著她往鎮北侯府主母居住的芸苑去了。
芸苑裡鎮北候夫人荀氏剛處理完幾件瑣事，便聽得丫鬟稟報女兒來了。立刻轉過身子，笑的極為溫柔。輕柔的喚道：“華兒，快到孃親這裡來。”
裴羽華聽到孃親叫自己，從抱琴懷裡下來，快跑幾步上前抱住荀氏，悶悶地不叫孃親也不說話。
荀氏張開雙臂將女兒攬入懷中，摸摸她的頭髮，問道：“華兒這是怎麼了？可是誰給你氣受了？”
見女兒不回話，又轉頭問抱琴：“小姐怎麼了？可是今日天涼受了寒？”
裴羽華聞此終於抬頭，抓著荀氏的手道：“孃親，華兒想你了。”
荀氏臉上露出笑意，道：“這才半日不見華兒便想孃親了嗎？”
裴羽華還是撅著嘴，撒嬌：“孃親那麼疼我，孩兒想念孃親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聽了這話荀氏樂的直不起腰，周圍的丫頭們也都跟著樂，鬧得裴羽華臉都微紅。
“我的孩啊，等你爹回來定要把你剛剛的話說給他聽，哈哈哈哈哈哈……看他不惱個好幾日去！”
裴羽華從小嬌慣著，平素不善撒嬌，這回重生回來渴望著跟父母多相處，難得對荀氏做出小女兒嬌態逗她開心。荀氏也很給面子地樂呵個不停。
裴羽華跟著荀氏說了沒有多久的話晌午便到了，讓廚房張羅了下，房內小几上就擺上日常裴羽華愛吃的菜色。
灑著蔥花的紅燒獅子頭，桂花為餡兒的綠豆糕，還有撒了香油芝麻的雞肉絲糜粥。
荀氏坐在裴羽華身邊柔聲細語地哄她多吃點：“姐兒的病剛好，需得多補補。”喂她每樣用了點後，又喝完小半碗肉糜粥，最後還喂了半碗枇杷雪梨冰糖水。
裴羽華享受著親孃的照顧，直到吃得打飽嗝了，才啞著嗓子說：“孃親，我飽了。”
荀氏看她這吃的沒有以前多，有些心疼，卻還是得硬下心來告誡她：“華兒下次可別再跟七皇子頑皮了。雖說皇上貴妃那邊都不怪罪，可你這次的確鬧過了些。”
裴羽華低頭不語，她跟燕沐之間的關係挺奇妙的，有點類似於藍顏知己那種，許多不能跟家人說的話跟他說起來都毫無顧忌。
兩人一個是早先皇帝最寵愛的元妃留下的遺腹子，後被裴羽華的姑姑榮貴妃養著，在宮裡一等一的受寵，一個是幾乎掌著燕國一半兵力的鎮北候府嫡長女，外家還有著首屈一指的文臣勢力。這樣的兩個身份尊貴脾氣又暴躁之人遇到了一起，從小沒少打架。燕沐雖然是皇子，比裴羽華大了三歲，奈何尚在母親腹中便中了胎毒，至今未清乾淨，身子骨不是太好，而裴羽華雖然年幼，但是她那武將出身的老爹怕她在外會受什麼委屈，剛能走路起就帶著她習武去了。因此兩人打架的勝率五五分。
不等荀氏多唸叨她幾句，就有人又上門來了。
來人是裴羽華父親裴靖遠的妾室林瑩，她進門也快有九年了。是當初荀氏懷著裴羽華的時候老太太做主抬了的，平素並不如何受寵，全靠著老太太才在府裡過了下去。現在也有一女，叫裴明若，比裴羽華只小了兩歲。
林姨娘穿了件淡青色褙子，身影嫋嫋娜娜，長得也是清秀美麗。一進門就讓丫頭將補品拿過來說是給裴羽華用著。
老太太不久前進寺禮佛去了，林姨娘不受寵，沒了靠山自然不敢大意，主動給荀氏行禮：“聽說姐兒身子還沒好，我給姐兒拿了些補品，希望夫人別嫌棄才好。”
也不多說什麼，荀氏指了凳子讓她坐下。
裴羽華不耐得聽她們話裡有話地閒聊，窩在荀氏膝頭，不一會兒竟也睡熟了。
在夢裡，她看到燕沐最終殺掉了四皇子燕卓，奪得了皇位，還看到了他來到趙家掘開了她的墓，帶走了她的屍身。看著她的棺材時，滿目血色。
回了自己院子後不久，門外丫環就來稟報：“大小姐，二小姐來了！”
裴羽華本來正在看書發呆，這下瞬間回神，勾唇一笑，她正想著試探下這個二妹呢：“有請！”
“小姐，二小姐她……”居心不良！裴羽華的奶媽李嬤嬤心中擔憂，生怕自家小姐會被騙了。
裴羽華安慰地握了握李嬤嬤的手，目光堅定：“嬤嬤不必擔心，華兒知道怎麼做的！”
前世，李嬤嬤曾不止一次提醒她二小姐不簡單，要她小心防範，那時候的裴羽華都不以為然，覺得自己是侯府嫡女，又有荀府做後盾，她裴明若一個庶女哪裡能比得上。
裴明若雖然生的美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只要有裴羽華在，她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儘管老太太喜歡她不喜裴羽華，但是在極為講究門第嫡庶的大燕國出身是裴明若的致命傷。不管她多麼再出色，那些真正的豪門世家也不會來求娶一個庶女。
抱著這樣想法的裴羽華前世一直未將裴明若放在眼裡過，現在回來一想，豪門世家是不會求娶一個庶女做主母，但是很有可能求娶一個乖巧的庶女做填房。她死了，趙明城再娶了裴明若，那剛好還可以名正言順地佔了她那曾佔道十里的豐厚嫁妝。
……
現在想想，那時候趙明城要她死很有可能就是給裴明若騰地方，畢竟她死的時候裴明若可是該出閣了。
“姐姐！”一進門裴明若就親親熱熱地摟住裴羽華的胳膊，好似跟親生姐姐一樣親密，撒嬌道：“明若得了些好茶，特地拿來給姐姐嚐嚐。”
說著就讓自己的侍女趕緊去泡一壺送過來。
裴羽華將茶杯端至唇邊輕啜一口，裴明若討好地問：“姐姐，這茶味道如何？”
“還不錯。”裴羽華放下茶杯，目光清澈。
“這是是祖母賞的，明若很喜歡，想著大姐應該也會喜歡便忙送來給大姐你也嚐嚐了。”裴明若討好地笑著，將杯中茶水慢慢飲盡，那小心翼翼地樣子不知道的人看到了還以為裴羽華平時怎麼欺負她了一樣。要是這事傳到了她那個祖母耳朵裡，說不得又要說她不懂愛護幼妹什麼的。
裴羽華也不氣了，她知道，若論討好人的本事，裴明若在她之上，論起裝無辜陷害人的本事，裴明若更是拿手。不過那都是對於以前的裴羽華而言，現在裴明若休想再透過抹黑她來得到什麼好處……
“妹妹這是說的什麼話，好似我喜歡貪你什麼東西一樣。我若是喜歡，自是會去向祖母求些來，哪裡用妹妹你這麼緊張。”裴羽華說著掩唇笑了笑，也不兜圈子，一句話直接逼得裴明若額頭冷汗連連：“莫不是妹妹覺得透過如此方式就能壞了我的名聲，更加襯托得你溫順可人？”
立刻嬌怯怯地站了起來，大眼睛裡滿是淚水，似乎是委屈極了：“姐姐居然是這樣想明若的嗎？”
瞥她一眼，裴羽華不為所動，從盤子裡捏了塊椰蓉酥吃了起來。上一世她們不就是這樣一點點把她的名聲徹底壞掉的嗎？呵！
直等憋的裴明若眼淚都快哭不出來了方才慢吞吞地道：“妹妹想多了，開個玩笑而已嘛。別往心裡去，若是不高興了，姐姐這裡給你賠個禮兒。”
話說的漂亮，語氣卻是懶洋洋的敷衍。裴明若自是感覺地到，此時她心性也還不是那麼成熟，受了此等折辱很不好受，不由地絞緊了手中帕子，若不是還有目的未達到，她早就甩臉子走了。
眼睛不停地在裴羽華屋子裡四處打量。看到她梳妝檯上一支未收起來的白玉響鈴簪子，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也不管兩人之間的氣氛還很尷尬，過去拿起簪子就對裴羽華笑道：“姐姐你這簪子可真好看。”
說著就朝自個兒頭上插去，還問裴羽華：“姐姐你看合適嗎？”
裴羽華頓時明白她這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了，感情是想來蹭點東西啊。作為侯府唯一的嫡出，她的東西沒有次品，光御賜的就一堆兒，也不怪裴明若整天想著惦記著。
懶懶地點點頭：“好看。”
裴明若心裡一喜，忙不迭地就道：“難得姐姐也覺得明若戴著好看，姐姐天生麗質，跟這種素淨些的東西不是很相配，明若那裡有老太太賞下的鎏金蝴蝶簪，那簪子可是配姐姐得很呢……”
裴羽華笑眯眯地看著她表演。
見裴羽華不搭話，裴明若只好繼續硬著頭皮把話說的再明白一點：“……既然姐姐覺得明若適合這種響鈴簪，明若那又有個適合姐姐的，不若我們姐妹做個交換？”
“我若說不能，你是要去找祖母告狀說我不善待與你，還是哭給我看，或者是……”裴羽華表情一變，突然變得十分不屑，打斷她的話，嘲諷道：“趁我不注意再把這個簪子也給順走嘍？”
她這可不是誣陷，以前裴明若如果看上她什麼東西，若是裴羽華給了她還好，若是不給，她少不得去老太太那裡假惺惺地告狀或者裝傻戴著，然後戴著戴著就把東西帶回自個兒院子裡去了。
聞言裴明若立刻臉頰充血，忙把簪子拔掉，高聲辯解：“姐姐……你，你怎能如此汙衊明若！”
“哎，是麼？你說我在汙衊你，要不要我們去你那裡找找看？我記得上次妹妹來了以後我房裡可是少了個金鑲玉的琳琅流蘇耳環呢。”裴羽華咧嘴燦笑，她巴不得去裴明若那裡搜個一搜。
見裴羽華突然不依不饒起來，心裡有鬼的裴明若頓時不知該怎麼言語了。
索性裝著惱怒，拔下簪子向桌子上一摔，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樣子：“不就是一個簪子，姐姐既是捨不得明若還給你了便是！”
那玉簪子被人大力摔到桌子上，立刻就斷開了去。裴明若看著壞掉的簪子，心裡生起一股快意。不給我，便也不給你戴出門的機會！
裴羽華臉色立刻就變了！
站了起來，對著裴明若的臉就是狠狠兩巴掌！
裴明若摸著滾燙發疼的小臉，一時間愣住了。她這嫡姐雖然脾氣不好，但是以往從未動過手，如今她看自己的眼神怎麼是如此狠厲！似乎是想要將自己挫骨揚灰一般！
不過反應過來以後也是惱怒了！忍不住尖聲大叫：“裴羽華！你居然如此刻薄！以往真是看錯了你！”
她也怒得揚起手來，想要也給裴羽華一巴掌，將要落下時想起她嫡女的身份和父親對她的寵愛，一時間又硬生生忍住了，只憋得一口氣在胸口鬱結不開，幾乎吐血。
裴羽華冷冷一笑，等的就是你發脾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妹妹這是想要打我？既然妹妹如此看不上我，那我也不做那個痴傻的了，”
“抱琴帶著簿子跟著嬤嬤去二小姐走一趟吧，看看哪些東西該是我這兒的，先全搬了回來再說。妹妹既然看不上我那應該也看不上我的東西了！”
之前被裴明若偷走了那麼多好東西，她可不會輕易罷手的，拿了她的，總得給吐出來不是？
裴明若頓時慌了。
“姐……姐姐……”
狀似氣極了，裴羽華一甩衣袖，徑直走向內室，理也不理她。
她這一走裴明若有些不知所措，呆站了一會兒方才狠狠地跺了跺腳跑回自個兒院子去。
李嬤嬤跟抱琴幾個在裴明若的院子裡整整清點了好幾個時辰才會來，跟她們一起回的，還有幾匣子首飾。
漫不經心地翻看了遍，聽著抱琴說東西拿走的時候二小姐臉色特別難看，整個兒快要昏倒了一樣。
快要昏倒？心下一片冷然，上一世她可是被她們這些人氣的真的昏倒過十來回呢！
李嬤嬤則是欣慰地摸摸裴羽華的手，感慨道：“我們姐兒是真的長大了。”
反手握住李嬤嬤的手，裴羽華笑的張揚：“嬤嬤放心，那些子混賬東西只要敢在我面前搞鬼，這次絕對不會輕易讓她們討了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