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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章 勝敗之間 39(上)

經過了艱苦的鏖戰,克納帝國的皇家部隊終於在皇帝的率領下返回了新的帝都波塞多尼亞。雖然老百姓們並不清楚戰爭的詳細過程和結果,但是從歸來部隊士兵沮喪的臉上也基本可以猜到——克納帝國建國的第一仗,是以失敗告終的。

歸來後不到一天的時間,皇子克羅納便以父皇海納爾生病為由代替他對全國進行公告:之前誤以為阿特尼斯帝國與叛徒萊特勾結、妄圖顛覆長老會並因此而對阿特尼斯帝國進行了征討,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叛徒萊特陰謀製造的假象,只是為了故意破壞兩國之間的和平。幸而兩國在交戰中途發現了誤會,及時停戰收兵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失。今次特發公告,意為阿特尼斯帝國澄清冤罪,希望兩國未來可以永世交好,和平相處。

這一份公告也用了克羅納不少的心思,既不能丟了克納家族的面子,還不能讓阿特尼斯那邊不開心,所以只好把死去的萊特重新搬了出來,再加上一條罪責,把所有的責任都歸結到他身上罷了——反正一個死人也不會辯駁,多一條少一條罪狀,他也不會再活回來。

海納爾因為此事受到了沉重打擊,一回來便大病不起,所以公告中說他生病倒是實情。皇帝病倒,國內大小事務也只得暫時落在了克羅納頭上。珂籮和卡西斯已死,天隼的傷勢也要修養上大半年,其他家族也幾乎都在之前的清洗中沒落無人,如今的克納帝國雖是剛剛成立,卻已陷入了無人可用的境地,這才是克羅納最為頭疼之處。原本以為這一戰可以給正處青黃不接的阿特尼斯一次痛擊,卻沒想到反而將本國的青年才俊損失殆盡,本可依靠多年積累超越對手的克納帝國一下子又回到劣勢之中,這才是他們再也無力發動戰爭的根本原因吧。

美迪斯家族的府邸也收到了本族族長珂籮不幸身亡的訊息,全族都陷入了一片哀慟的氣氛之中。

此時此刻,迪爾德麗正將輪椅搖到了窗前,抬頭看著窗外的庭院——這是她從小到大除了看書以外最喜歡做的事情。

她的臉上並沒有失去親人的那種哀傷,卻是一種平淡到毫無表情的樣子。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難過還是該高興。按理說,珂籮才是真正奪走她一條腿的那個人,假如她可以如此痛恨自己的母親修多羅,那麼對珂籮這個在直接競爭中獲勝的對手更應該恨之入骨才對。一開始的確是那樣的,然而之後便朝著迪爾德麗沒有想到的方向發展著。她沒想到珂籮對自己是真的發自內心的關愛,就像是愛自己一般去愛著她,這也讓迪爾德麗感覺,珂籮對她來說是可以利用的——既然你奪走了我的身體,那麼我就利用你給我找到補償的方法好了。但是在兩人的協力合作之中,迪爾德麗越來越感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對珂籮其實也有著同樣的感情。這讓她也迷惘了起來,但她卻並沒有特意去弄明白自己真實的心境,而是享受於這種且愛且恨、若即若離的微妙情感之中……

直到現在,珂籮的死訊傳來了,迪爾德麗才真的有一種從夢中醒來的感覺。過去自己也曾無數次幻想過珂籮死掉的情景,但當這一天真的到來之際,她卻有一種連自己的靈魂也一同被抽離的感受。

房間裡只有她自己,安靜到可以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而房間外守衛的兩名族人之間的竊竊私語,也因此清清楚楚傳到了迪爾德麗的耳朵裡。

“不知道咱們美迪斯一族,今後該怎麼辦呢……看樣子就這樣沒落了啊……”

“是啊……修多羅族長剛剛意外身亡不過百日,如今珂籮族長竟也……原本咱們家族就是女子為主,人數不多,這一下又是沒了領頭人……”

“按理說,珂籮族長若無後人,她死之後族長的位置……應該就是二小姐的吧?”

“呵,說的輕巧,你以為真的會這樣麼?”

“本來就是如此啊……雖然二小姐若當了族長,咱們未必會有好日子過,不過這也是族裡的規矩啊!”

“規矩?什麼是規矩?自從珂籮族長和二小姐小時候進行了分離手術之後,除了咱們本族族人以外,外界還有誰知道如今還有二小姐這個人?”

“……對啊!當初修多羅族長從不對外界宣佈還有二小姐的存在,就算以前知道有這個人的,也都認為二小姐早在幼時手術中便死亡了。唯一知道真相的切羅西亞族長如今還死了!”

“嗯,所以說,除了咱們本族人,整個世界都不知道二小姐的存在。此時若是二小姐突然出現宣佈繼任族長,外界必然認為美迪斯家族正統一族已經無人,一些族人、下人和僕人商量著隨便找了個人來冒充所謂的‘二小姐’,其實是覬覦族長的地位,到時候怕是連咱們都逃不脫干係!”

“你這麼一說……那就是二小姐已經根本不可能得到族長的位置了?”

“豈止是不能成為族長?她現在連是死是活都不會有任何人在意,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了……沒有了珂籮族長,她只是一個世界上多餘存在的廢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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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那我們現在還這樣守護著她有什麼意義呢?一個全世界都不知道的人?”

“不要那麼說嘛,畢竟二小姐總還是修多羅族長的女兒,雖然平日裡脾氣比較古怪,對我們的態度不是很好,不過也算不上什麼大問題……美迪斯家族已經沒落了,我們再不團結一點就真的完蛋了……”

“可是……關鍵在於美迪斯家族一直都是站在獅王家族那一邊的吧……如今獅王家族倒臺了,克納家族成了皇帝,咱們家族也未必會有什麼好結果了……”

聽到這裡,迪爾德麗已經緩緩開啟了窗子。外面的風聲傳了進來,立刻掩蓋住了外面族人的悄悄話。這樣也好,至少可以保證迪爾德麗自語些什麼,也可以因為風聲的關係不被別人聽到。

“珂籮,你知道嗎?書上總說:每一個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可我發現這句話只是一個謊言。我和你——我們生來就從沒平等過。雖然我們以連在一起的身體出生,彼此擁有著同樣的殘疾和缺陷,但是珂籮卻是個天賦異稟的意能者,而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孩。正因為這樣的高低之分才左右了母親的選擇,於是你可以獲得完美健康的身體,而我則要一個人揹負起一具比從前更加殘破的軀殼。

“擁有了新的身體,珂籮便得到了族長繼承者的身份,從而可以進行專業的學習和修煉,進一步增強你的能力。而我的破身體卻什麼都不能做,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我們之間的不平等便越來越大……我所擁有的只有我還算是好用的頭腦,除此以外別無所有,於是我的頭腦也就成了我逆轉未來命運唯一可以依賴的武器。

“憑藉我的分析和籌劃,我制定了一個無比完美的計劃。這個計劃的每一步都經過我的深思熟慮,確保我們可以一步步順利進行下去,從而讓我有獲得健康身體的可能。當然,這個計劃的實施還需要有珂籮的勇氣和冒險。而當我發現珂籮的內心深處對我有無比的深愛後,我知道這些都不是問題了,你是可以為我付出一切的。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順利走過這些年,按照我的計劃步步為營——哪怕當我需要你殺掉母親時,你都真的去做了。珂籮,那個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利用你,還是真心願意和珂籮你一起去為我們的未來努力了……

“一個需要如此漫長的時間去完成的計劃,中途遇到一些不可預測的意外也是很正常的,我也相信憑藉我的頭腦和你的能力,一切計劃外的問題依舊不會成為我們的阻礙。可是這一次我不知道珂籮到底遇到了什麼意外,竟然會命喪皇宮……我曾經反覆做過推演和分析,按照你們的行動計劃,當你們能夠順利進入阿特尼斯皇宮的時候,那裡已經不會有任何可以威脅到珂籮生命的敵人了……所以,直到現在我都還想不通,到底有怎樣的預料外情況發生了,而且這種意外還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恐怕現在我再也不會知道當時在珂籮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了吧……不過若是讓我猜想,假如珂籮在遇難之時尚有可以思維的時間,珂籮想的一定是沒有了你的我今後該怎樣去生活吧?那些族人說得對,只因為有了珂籮我才是這個家族的‘二小姐’,珂籮不在了我就什麼都不是了。我甚至不可能繼承這個家族,這個世界早已把我的位置塗抹掉了。呵呵,依舊還是不平等不是嗎?原本是連在一起出生的你我,我卻連能不能活下去都要得於你的庇護……

“不過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珂籮也知道,我從來不是一個喜歡低聲下氣去乞求得到什麼的人吧?就算是生存的機會,若是要我像螻蟻一般活下去,我也會毫不猶豫去拒絕的!我還會讓珂籮知道,就算是生來不平等的差距,我也一樣有可能拉近它,並最終和珂籮變得相同!”

說到這裡,迪爾德麗用雙手撐著窗臺,將唯一的那條腿抬到輪椅上支撐起了身體。輪椅稍稍晃動了一下,迪爾德麗的身體也隨著搖擺著,她立刻用力抓住窗子的邊框,將身體倚在窗沿,使得自己可以穩定下來。

迪爾德麗探出窗子的臉被外面冷冷的風吹得有些痛,但她依舊堅持著,騰出一隻手捋了捋被風吹散的頭髮,面上露出了那依舊熟悉卻又有些詭異的笑容。與此同時,迪爾德麗僅有的那條腿在輪椅上用力一蹬,竟將輪椅踹倒在地板上,而她自己則藉助這個力量將身體用力向外躍出——於是,整個人便從窗子中飛了出來,完全沒有依靠地暴露在空中!

沒有任何停頓的時間,她的身體便重重從高處墜落了下去!緊接著庭院的地面上傳來了一聲悶悶的撞擊聲,然後便是幾秒鐘的鴉雀無聲,隨之而來的是園中偶然經過的僕人刺耳而又淒厲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