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似乎突然從夢魘中驚醒，這才抬起頭來，發現方印已經到了祁潯的手中。他呲了呲牙，臉上的表情呈現出一種非人的扭曲感，陰鷙地盯著祁潯和他手中的方印。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很平靜地開了口：“你就是老闆吧……？所以，這印，你不賣？”
在手中輕拋了一下方印，祁潯仍然是一副輕輕鬆鬆的樣子，“不賣。另外，突然來我店裡砸場子，賠償的事你怎麼說？”
“……”客人皺了皺眉，從懷裡掏摸了一會兒，扔出來一個棕色的皮錢包，“這些應該夠了。”話音未落，他就猛地轉身，把雙手插回外套的兜裡，有些匆匆忙忙地走出了店鋪，好像在逃避什麼。
陸展癱靠在牆櫃上，看著祁潯在目睹那個奇怪的“客人”走出店鋪後也扶了一下櫃檯，於是失去戰鬥力的兩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小陳，你沒事吧？”祁潯緩了一下後又站了起來，繞到櫃檯側面把陸展拉了出來，“唉……沒想到把你卷進來了。沒受傷吧？”
卷進來……？陸展敏銳地意識到這三個字的不同尋常，一邊思考一邊應聲：“沒事，就胳膊被撞了一下，沒什麼大礙。”
祁潯點了點頭，在原地踱了幾步，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最後他回到櫃檯，隨手拿起一支筆，從一片狼藉中摸出一張廢紙，展平，開始寫字。
陸展站在櫃檯裡側，不可避免地看到旁邊的祁潯紙上漸漸出現的字跡——
那上面赫然是：三秒後陳林拾會忘記這場突發事件。
“這……”剛說出一個字，陸展忽然感覺頭腦有些暈眩，有什麼東西迅速被抽離而去，像早晨忘卻夢境一樣，悄然丟失了想法。
他有些迷惑地看著櫃檯和掉了一地的小東西：“老闆，這是怎麼回事？我剛剛是不是睡著了？”
隨意把紙條疊了疊，祁潯若無其事般將它塞進衣兜裡，同時面露愁容，“你剛才打了個盹，恰好我出來時遇上了一個難纏的客人，他發了點脾氣。哎，這年頭，生意是越來越不好做了，”說著，他彎腰開始撿拾地上的小東西，“來幫我把它們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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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展應聲，彎下身子把小物件一個個撿進雜物盒，又把它放回牆櫃原先的那一格里。這個過程中，他覺得手臂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股痠痛感，簡直就像撞上過什麼一樣。
有點不對勁啊……他暗忖道，我剛才真的打盹了嗎？
“小陳啊，這是那個顧客的賠償，你一會兒記上帳放到抽屜裡去，”祁潯見櫃檯重新變得整潔，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並從懷裡把棕色錢包遞給陸展，“我還得去後間寫點東西，今天估計也沒什麼生意了，你看著早點下班啊。”
“好，”陸展接過錢包，順手開啟，看到裡面躺著幾張紅色紙鈔。弄掉了點東西就給了這麼多，這客人挺大方啊，陸展心想，不對，這不會是那人落下的錢包被老闆昧了吧？！
但仔細分析了一下，他覺得祁潯實在是不太可能幹出這種事，他那種性格，要是有顧客落東西，肯定會放好的。
可是……誰給賠償是連錢包都一起給了啊？陸展摸了一下鼻子，這一連串的，今天肯定有什麼事我遺漏了……
一邊思考，陸展一邊開啟櫃檯側面的電腦，準備錄入剛剛的賠償。這時，他不經意間看到了螢幕右下角顯示的時間：15點43分。
這離他上一次記得自己看電腦的時間，隔了快兩個小時！
那個盹，肯定有什麼不對勁……陸展嘆了口氣，但是，既然祁潯用這種藉口搪塞他，肯定也知道陸展能發現不對勁，這其實已經表明那大概是不方便他知道的事情。店鋪沒有內部監控，唯一的可能是只有看陸展自己能不能想起來了……
只是去回憶東西這個念頭，忽然讓他有些百感交集——
從再次醒來，就一直在試圖回想起各種各樣的事情，填補各個地方的記憶漏洞。缺失的記憶總讓陸展有種不安定感，畢竟，誰會喜歡身處於迷霧之中的那種感覺呢？
但真相又似乎太遠了，因對這些毫無頭緒而產生的迷茫讓陸展時不時有些猶豫：也許只是一次重來的契機而已，只是機率問題。
過去的我被埋在了三十年前，現在為什麼不能停止追尋呢？
可陸展知道自己會追，就像他當初義無反顧地和其他馭空者一同執行命令，即使身為炮灰也在所不惜。也許這是責任，或者只是無謂的熱血，又可能他只想執著地去要一個回答。
管他勞什子的理由，陸展現在只知道自己“想”這樣做，就去做了。這種捫心自問後再得出回答的時刻，陸展才能驚覺他好像還是三十年的自己……
似乎，他真的從未改變。
接下來的一天相安無事，甚至連小店的客流量都變少了。但以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祁潯卻在早上匆匆出門，傍晚才回來。
從這些痕跡中，陸展隱約察覺到這大概和前一天發生的事有關。但他沒有追查，只是在祁潯進門時提醒給他定過了外賣，放在裡間。
祁潯點了點頭，面上明顯地透露出一絲疲倦，正準備掀開門簾走到後面去，忽然若有所思地扭過頭來問道：“今天，店裡有來什麼奇怪的人嗎？”
得到否定的答覆後，他似乎松了一口氣，又回到裡間去了。只有一點很奇怪，當陸展回到閣樓去休息時，他看到祁潯還埋頭在裡間的書桌上奮筆疾書著什麼，而以往，這傢伙早早就休息了，更別說今天他似乎奔波了一天。
古怪，陸展心裡嘀咕了一句，上了樓。
只是兩人誰都沒想到，更古怪的事出現在第二天。
同樣是正午時分，祁潯在展架間清潔代售的古董們，而陸展在整理著簡單的賬目。伴隨著鈴鈴的響聲，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門口——
客人是一位看著很正常的大爺，但陸展還是莫名其妙地有些緊張。
咦，為什麼我會緊張？他後知後覺自己情緒的變化，於是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那大爺的身上。但是，這回來的不是客人……
而是賣家。
“您要賣這個？”陸展迷惑地指著大爺放在桌子上的一塊半透明石頭，除了造型有點像葫蘆以外，平平無奇，“恕我眼拙，這是……？”
“這是揚山的鎮山石，”大爺一臉誠懇，“如果不是最近缺錢，我是不會拿出來賣的。我給你說，小夥子，這可是神物！”
這麼直白嗎？聽上去很像騙人的……陸展一時失語，不由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祁潯。
“我們要了。”
嗯……嗯？！陸展有些驚訝地看著向這邊踱來的祁潯，這石頭還真有什麼講究不成？
“但是大爺，這可不是鎮山石，”祁潯拿起石頭，似乎因為沒拿穩，手抖了一下，又很快恢復，“你多半被人騙啦。這就是塊漂亮的石英。”
大爺一臉不信服的表情，探過頭來繼續說道，“小夥子，老頭我可是親眼見過這石頭的神通，幾年前，我一個小外孫拿著這石頭玩了一會兒，接下來推動了堂屋前的水缸啊！”
祁潯眉毛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把石頭隨意地遞給陸展，自己則向櫃檯走去，“小陳，你先拿著，我給他開個票……”
剛一接到石頭，陸展也不自覺地手腕一顫，明白了之前祁潯手抖的原因：這塊石頭溫度奇低，拿在手中，竟然有點像冰塊。
但這個想法很快就從陸展腦海中消失了。
幾乎是瞬息之間，一股冥冥中透出熟悉的感覺降臨在他身上，有微微的風聲悄然颯響。而之前被祁潯“抹去”的記憶即刻迴歸，同時，這一剎那，陸展恰好扭過頭去，看向鋪開紙張，準備落筆的祁潯。
原來如此……陸展在心裡感慨道，是那句話的緣故。是催眠？總不會是什麼法術吧，這可是科技時代啊。
但另一個疑點隨之而來：即使是類似法術的存在，但他是“陸展”，並不是“陳林拾”，怎麼會生效呢？
在當下這種莫名其妙頭腦空明的狀態下，陸展很快找到了解釋：應當是我失憶那段時間造成的影響……畢竟當時，我是真心實意認為自己就是“陳林拾”的。不過這影響的效果有限，所以我才在剛才恢復了記憶。
而且……陸展低頭，看向手中的石頭，這效果的解除一定與這石頭有關。這就是祁潯說我們要買下它的原因嗎？
冥冥中，陸展忽然覺得，在那塊方印與這石頭間，存在著某種微妙而神秘的聯絡。
此時，大爺仍然在絮絮叨叨，試圖賣出一個高價：“小夥子，這真不是老頭子胡說，5000，你們到底要不……”
一句話剛說到一半，大爺忽然停頓下來，就像卡殼了一樣，接著，又滿臉堆笑地給出了另一個價格，“好的，那就200塊錢吧。”
這前後不一的詭譎表現對陸展來說很熟悉——
祁潯一定又在紙上寫下了什麼。
簡直像另一種形式的言出法隨……陸展有些震驚，他本來以為這個世界上最離譜的就是當年的馭空者，現在卻發現自己並不瞭解這個世界。他不由自主地向祁潯看去，卻迎上對方平靜的眼神。
出於莫名的默契，陸展知道，祁潯明白他想起來了。
“給，這是200塊錢，您慢走哈，”祁潯沒有說什麼，微笑著從櫃檯後面遞過200塊錢給大爺，目送後者“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小店。
隨後氣氛安靜到時間彷佛停滯。
“你想起來了，”祁潯用一種閒聊般的口吻說道，“果然，我沒想錯。那石頭放過來吧，沒想到又拿到了一件。”
祁潯的話似乎沒有邏輯，但陸展卻有些明白過來：“你知道我回想起來了？這石頭和方印……”
“不要急著問問題，”祁潯一邊把石頭用布包起來，似乎是在避免觸碰它，一邊平和地說：
“瞭解秘密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