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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新年之後,雪鴞去見長公子,說是打算要去南境了。

南境大戰在即,人手雖然還算是夠,但以她的天性,想讓她在天啟悠閒度日,也是不可能,歲月悠長,總得找點事情做。

她上次看見雲容在清輝樓裡找東西,看著看著,便想起來一些舊事,後來便去了從前楚雲昭以前住著的雪見樓那邊,一趟東翻西找,將楚雲昭從前的戰衣找了出來。

是十幾歲剛出征那會兒上身穿過的衣服,衣服是御賜的,做工與用料不用說,都是當世珍品,壓箱底放了這麼些年,拿出來穿,看不出陳舊。素白的底料上,用銀線混金絲繡著金目銀蟒。張牙舞爪,煞是威風。

雪鴞身量原本便比楚雲昭嬌小的多,這些日子,還算是長高了一些,穿她少女時的衣服,也算合身。

就這麼穿著去和長公子道別,雲兮只看了一眼,便有些說不出話來。

活脫脫歲月倒轉十餘年的模樣,可嘆如今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若是讓先帝見到她如今模樣,不知會如何感慨。

雪鴞說,“這次去南境,我就把玉隆兒換回來吧。看公主這麼些年,日日吃齋念佛,就為了給兒子祈福,怪可憐見的。”

雲兮不語,他坐在椅子上,伸手為雪鴞整理戰衣,這個高度,看著倒像是正好。衣襟衣襬都打理齊整,他還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你又不會陰陽之術,也替不了他。保重自己就行了。別太勉強。”

說是這樣說,他心裡也明白,怕是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他這個妹妹,處處一意孤行,自打生下來起,就沒有聽過任何人的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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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性情,都是先皇一手慣出來的。不僅僅慣出來個無法無天的楚雲昭,連帶著楚家年輕一輩跟楚雲昭在一起玩的多的孩子們,都養出一身驕橫之氣。

雲兮看在眼內,卻從未說過什麼。武家,龍女所出,還不是一樣任由天家搓圓揉扁?天子要他這個妹妹飛揚跋扈樹敵無數,雲兮不敢教她溫良恭儉處處容人。

楚家與天家,是一家人,也是君臣。唇齒相依尚有磕碰,更何況數百年的君臣。他是家主,許多事情都只能看破不說破。隱忍的多了,難免久病不起。

眼見著雪鴞一身戰衣英姿颯爽的模樣,想想他自己,也只有在夜雨紛紛的夢境中,才能看到鐵馬冰河了。

一條衡江,沿朱雀皇朝國境線洶湧而下,北境是蠻族騎兵,南境是蠱毒煙瘴,楚家這麼些年打來打去,都是在這條江水邊行軍佈陣。北也是衡江,南也是衡江。若不能把整個流域納入版圖之內,北境蠻族一旦沿河乘船南下,國界線岌岌可危。

只能說幸好蠻族造船技術還不算發達,頂不住衡江的波濤洶湧。

但海中國有的是船,玉樹導的玄舸戰艦名震天下。以碎島之工藝水準,他們甚至可以將戰船拆成部件,隨商船沿內陸運河北上,一路送到西北沙漠。朱雀皇朝表面強盛,實際上處於南北夾擊之中,危機四伏。

衡江流域的部族,從北往南,都是潛伏的隱患,得一個個清除掉。如今契丹族被滅,匈奴族退出遼陽城,鮮卑慕容氏南下,依舊與楚家聯防,以北境之主的名義,統領蠻族六部。

匈奴,女真,回紇,鮮卑,韃靼,突厥。

鮮卑慕容氏與朱雀皇朝如今有婚姻之諾,慕容氏長公子封北境麒麟王。在常年駐守楚家的北境軍看來,這與拱手將北境讓給異族沒有差別。但云兮當初與楊曦深談之後也發現,這似乎是眼下最可行的方法。

海境不能不防,南境還有南苗,百越諸部,情況更為複雜。

至於北境,契丹覆滅之後,匈奴作為之前聯防的盟軍,如今日漸坐大,不能不管。扶持慕容氏,是為了北境的平衡。若是慕容氏能夠治理北境,並且不再南下劫掠,那麼,為了百姓安居,送出去一位公主,也算不得什麼。

就像如今,匈奴作為今上天子之母族,雖然自共同的敵人被滅掉之後,舉止比起從前,是有幾分過於張揚。但有姻親在此,雙方多少還維持著幾分分寸。

然而沒有後代的聯姻,卻始終不夠穩妥。

辰公主死在北境了,卻沒有生下孩子。慕容氏要求再嫁一位公主過去,而楊曦,也只剩了一個女兒。

在宗室之中另外找一位女公子封為公主也不是不行。但要匹配麒麟王妃的身份地位,就只有尊貴的公主殿下才行。

他與雪鴞談起這些事情,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

阿辰是楚雲昭生下的女兒,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當初是怕別人對辰公主不利,因此一直將她的身世瞞著。就算如此,她依然是內宮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淑妃的養女。淑妃與她有緣,像是親生女兒一樣疼愛著她,一點點看著她長大,到最後,還是躲不了生死別離的結局。

淑妃沒了。白氏出身的那位貴妃,生性是個剛強的人,她向來不流淚,不過熬得是一腔熱血,熬到心血枯竭,便那麼去了。

阿辰也沒了,那孩子像楚雲昭。容貌像,性情也有幾分相似,去掉了楚雲昭身上的兇戾氣息,單單留下的是天性裡的仁愛與善解人意。如何不教人疼到骨子裡去。

可那麼好一個孩子,還是被他們親手送到了死地。

如今留下雪鴞,是楚雲昭留在這世間的唯一牽繫。

雲兮不知道雪鴞會不會因為阿辰的事情而怨恨楊曦。他並不想說服雪鴞,他只是把事情背後殘忍的真相和盤托出。隨雪鴞評判吧。

該揹負的,不該揹負的,都會自己扛著,這就是他所瞭解的楊曦。

寧可讓別人怨恨他,也不會把背後的理由說出來。但作為父親,將自己的女兒一個個送到別人家,甚至看著女兒年紀輕輕就病逝他鄉,心裡又豈會不難過呢?

雪鴞說,“有生之年,我會把衡江打下來。一寸國土都不會放過。”

楊曦一再讓步,是為了國計民生。天下大勢如此,為君王者,揹負萬民之生計,該伸張的時候不敢低頭,該隱忍的時候,也不能出聲。

而她考慮的問題的方式卻並非如此。

她要為朱雀皇朝打出一個盛世太平。

任何人,但凡覬覦朱雀皇朝的國土,但凡霸凌朱雀皇朝的百姓,那就砍到他們不敢再來為止。就算只有一人一刀,也要砍到她自己倒下為止。

楚雲昭從前便是這樣想的,結局是她走到了敗亡。

雪鴞也是這樣想的,成則軍威震天下,敗則一人敗亡。不可惜。

人生短短數十載,出身於這樣的世家,自幼從軍征戰,能得戰死沙場青史留名,便是最好結局了。活那麼久做什麼?等到垂垂老矣的時候躺在爐火邊等死,不是名將該有的終結。

雲兮無話可說,便隨她去。

從前如此,眼下也是如此。

她陣前衝殺,自有人在她身後為她遮擋風刀霜劍。他們守護的,都是這皇朝疆土下,生生不息的百姓。

活得一日,便算一日。不過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她無所畏懼,雲兮更不怕。

冬日的雪天是過去了,向來一片素白的梅園,如今雪融冰消,滿園的白梅,也隨著天氣的和暖而漸漸凋零。

梅花有素心,雪月同一色。照徹長夜中,遂令天下白。

昔年楚雲昭在北境,曾經被北境人稱為雪照雲光。也只有北方人才能懂這樣的形容。

雲中日光落在雪上,反射出耀目白光,看得久了,甚至會被光所傷以致目盲。北境人說,這是世間最亮的光,比冰映光還要明亮。

楚雲昭一代名將,卻少謀略,戰場上以勇求勝,私底下靠容色得擁護,她自年少時便見多血腥,因此性情殘暴驕橫,擅戰亦好殺,全靠幕僚與身邊人牽制。然而百姓與兵士最為質樸,他們在戰場上,看到的,是楚家三公子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英姿,看到的,是她雌雄莫辨的驚人美貌還有不惜死的悍勇。她的確是一個傳奇。但天下名將楚雲昭的背後,畢竟是累累屍骨堆起來的。

這樣的道理,雲兮懂,雲容也懂。他曾經試圖護住這個妹妹,但多年前,自他重傷退下前線之後,他就知道,他護不住楚雲昭了。

遼陽一事憤而辭官掛印,他原本以為楚雲昭可以因此挫折而保住一世平安,卻不料,朝露之變,終究讓她走向末路。也許這便是命運弄人吧,她就像是雪中的梅花,輝煌都在寒冷之地,而天地轉暖的時候,便會無可避免的衰朽。

武家宿命,也許都是如此。但即便如此,雲兮還是想要看到天下太平。這是楚家自本朝開國以來,世世代代為之奮戰的夙願。

待到春暖花開日,就算世間再也沒有雪照雲光,那又如何呢?

北境,南境,東海岸。

運籌帷幄,心血殆盡。有時候覺得離目標很近了,或許有生之年,真的看得到天下太平,有些時候又覺得,宿命難敵,人力終歸有限。

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看著滿園的落梅,深深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