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鴞進了方才議事的軍帳，眉眼淡漠的在眾人臉上掃了一遍。
刻意想要拿出氣勢來震懾眾人，因此半分也沒有收斂。諸位參議都是久經戰陣的人，也是沒有想到，被她用那樣冰冷而又鋒銳的目光掃過，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雪鴞輕聲道，“今日便到此為止吧。諸位可以回去休息了。”
諸位參議一時之間有些不明所以。莫離原本坐在頗為不起眼的地方，見此刻眾人被雪鴞的氣勢所震懾，不敢開言，便略微冷笑一聲，直接開口問道，“議事議了一半，便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兵府的規矩，如今竟然鬆散至此了麼？那統萬城是攻還是不攻？”
雪鴞眼神驟然變冷，宛如刀鋒一般，甚至帶著幾分惡狠狠的氣息，從眾人臉上剮過，她一字一句道，“城自然是要攻的，但也要看怎麼攻。如今的兵府是沒什麼規矩了，北伐不過數日，北境戰報被傳的人盡皆知，幕府中人難道將戰機當做待價而沽的貨物，四處兜售麼？”
這話說得重了。但也是事實。當初雪鴞就預料到，北伐一旦開始，必然是要被傳到天下皆知的。但軍中一些具體的佈置，甚至戰線推進的計劃，都已經被公開出去，這顯然便是幕府之中有人洩密。從前楚雲昭做統帥的時候，可不曾見過這樣的事情。
她試圖應變，也只能先將攻城的計劃保密。如今的幕府不比從前，兩府合議，刀龍府與楚家的人都有。要查出是什麼人洩密也沒那麼容易。大戰在即不宜殺人，更何況，這裡頭還有刀龍府的人，本來就不能殺。她能做的事情，終歸是有限。
或許是從前站在她身後的人都已經不在了的緣故吧，如今倒是會自己來思考這些事情了。
眼見諸位參議被她方才的斥責驚得無言以對。雪鴞自己也覺得沒趣。衝這些人發火做什麼？不過是嘍囉罷了。她這樣想著，故作無謂的揮了揮手，對這些人道，“往後戰事，還需仰仗諸位。洩露軍機是重罪，但諸位既然各為其主。我也不便說什麼。若是之後拿下統萬城，立出不世之功績，往後也不必做這種上不得檯面的事情了。”
雖然在她看來，是刻意為了緩和氣氛才說出這番話，但卻已經足夠不留情面。眾人聽了，一時之間面色都有些難堪。只有幾個年長一些的比較識趣，說著打圓場的話，便推著其他人，陸陸續續打算退出去了。
開什麼玩笑，楚家的女人，要說心性冷酷，的確是比男人還要勝出幾分的。一個一個，都是惡鬼一般凶神惡煞的模樣。提出這樣嚴重的指控，不殺人就謝天謝地了。還要留在這裡做什麼，難道要跟她當面對質去找死麼？
眾人陸陸續續離開營帳。莫離微然冷笑一聲，轉身也要走，卻被雪鴞叫住了。
“先生留步。”
莫離遲疑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一個人容貌會改變，說話的聲音會改變，但不經意間的態度和給別人的感覺，卻總是會在無意中透出熟悉感。
就比如方才那句話，倨傲之中隱隱透出幾分不耐的語氣，幾乎和當初的楚雲昭一模一樣。讓莫離再度想起那位不可一世的女武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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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住腳步，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這可真是，孽緣啊。總不至於上輩子欠了楚家什麼吧，總是要給他們家收拾爛攤子。
莫離與雪鴞對坐軍帳，微微嘆口氣。
“將軍單單把在下留下，總不至於認為洩密的是在下吧。”
雪鴞道，“先生不是那樣的人。但北境軍情被洩露出去，我也確實知道，或者說，此事證據確鑿。”
“洩露給蠻族，那又怎樣？如今的作戰計劃，無外乎是正面攻城，他們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所謂。”
這話提醒了雪鴞，她略微苦笑，心想真正要保密的，是裡應外合的作戰計劃。這件事目前只有她和楚曼如知道。倒是不必擔心洩密的事情了。
她對莫離道，“先生不知，如今發生的，是更為嚴重的事情。”
莫離看著她，等她說話。
雪鴞捏緊了自己的手指。
今日看到的訊息，一字一句浮現於眼前，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是不會輕易波動情緒的人了，但想到這件事情，還是沒能控制，額頭浮起薄薄一層冷汗。
莫離對她而言，和外人畢竟是不同的。十餘年前在南境打仗的時候，莫離就是她的軍師。戰場上過命的交情，不能以言語說明。雖然此時此刻，她已經不是楚雲昭，但對這個人的信任卻還沒有變。
誰能料到今日呢？當初既然是她自己請莫離出山的，南征北戰，都有這個人在身邊。並肩作戰這麼久了，如今楚雲清又不在，能夠商量的，也只有這位莫離先生了吧。
雪鴞低聲道，“東海郡王反了，東海郡大軍長驅直入，現在已經圍了天啟。”
“此話當真？！”莫離一驚之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矮幾上放著的茶盞被他帶翻。茶水潑了一地，兩人誰都顧不上在意，只是死死的盯著對方的面孔。
莫離看到了雪鴞臉上決絕的神態，心裡明白，她所說的，大概是事實。
這天下，終究是要亂了。
這麼多年見多戰亂，就是因為不願眼看著生靈塗炭，莫離才一直投身軍中。然而未曾料到，事情終究還是到了這種無可奈何的程度。
他看向雪鴞，說，“你認為，東海郡王是因為知道北境戰事陷入膠著，因此才藉機犯上作亂。”
雪鴞點頭，說，“他的計劃原本便是如此，早就與匈奴約定好的。也是我的錯，若是我當初能以雷霆閃電之勢迅速平定北境，事情不會到這種地步。”
莫離說，“既然已經變成這樣，就不必再多說了，我們應該立即援助天啟才是。”
雪鴞微微的搖了搖頭，說，“來不及了。”
天啟被圍困，往來路徑全部斷絕。此時若是北境軍後撤，匈奴毫無疑問會追擊而來。再想到之後的處境，不管是如今身在天啟的京畿三大營，還是北境軍隊，都會陷入被動局勢。
莫離看著雪鴞。這女人在他心目中，一直就差不多是個瘋子。但如今的形勢，也不能容她瘋下去了，莫離看著她，冷靜問道，“你想怎樣？”
雪鴞只說了一句話，“今夜攻城，務必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