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重，不過生死。
慕清容心裡有數，她知道楊曦快要死了。
早晚都是要死的。她陪伴了這個人這麼多年，原本以為至少也是一生一世，數十年漫長歲月。但也沒想到，就這樣就結束了。
不到二十年。
她的責任是照顧楊曦，楚雲昭似的時候將楊曦託付給了她，不過就是這麼一點事情，無論如何她也想要為那個人做到。
師尊曾經問過她，是不是因為喜歡楊曦，所以才放棄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只為了陪伴在那個人身邊。
她也仔細想過這件事情，但最終還是覺得，或許大概，真的不是。
她初初遇見那個人的時候，就知道那個人是楚雲昭的人。她跟了那個人這麼多年，這件事一直都不曾改變過。
慕清容是個很執著的人，當初說好要照顧楊曦，這麼多年，她就這樣堅持過來了，與其說是對君王的忠誠，倒不如說，這是對朋友的信諾。
她沒有求過什麼不應得的，她想要的，就是楊曦這一世平平安安過去。然而這麼一點心願，到最終還是不能滿足。
大概所謂命運，就是這種模樣。
慕清容沒有跟楚雲容爭執下去了。她知道，楚雲容說的沒錯，她們此刻都已經別無選擇。
她說，“我這就去叫陛下醒來。”
說是叫醒，昏迷中的人，又怎麼可能被叫醒。手中銀針沿著經絡接連刺入手臂以及肩關節數個穴位，旁人看著，也覺得觸目驚心。然而她拿著師尊傳下來的素針，針針穩定牢靠，一點兒都沒有抖動。
她是醫者，醫者仁心。然而天地不仁，容不下這份心軟。
楊曦從昏聵的境地之中漸漸醒轉，被銀針強行喚起的意識燃燒著所剩無幾的性命，抬頭看見慕清容悲切的面孔，微然笑著嘆了一聲，“清容，難為你了。”
慕清容低著頭，她知道時間所剩無幾，這種時候也不敢多說，只低聲道，“我去叫權妃娘娘進來。”
楊曦沒有點頭，他已經沒有那個力氣了，疼痛讓視線模糊，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慕清容從殿內退出，之後進來的是楚雲容。
一身白衣，盛裝華容。
面孔怎麼像，到底不是同一個人啊。他想起多年之前在朝露之城見到楚雲昭的最後一面。那個時候楚雲昭已經病得很重了，一身白色單衣勾勒出瘦到見骨的身形，黑髮隨手一碗，素淨無妝的面孔白到幾乎透明。然而五官天生透出幾分宛若火焰燃燒一般的華豔，就算素顏依然美得驚天動地。
楚雲容是不同的，她這一生不論何時都是體體面面，華麗無雙。面孔掩映在豔麗的妝容之下，大概從來就沒有被看清楚過。
宮中女子，盛裝華衣便是鎧甲，若非她如此戒備，此生或許也不會這般寂寥。
千言萬語，到了最後，也就只剩下一句話，他說，“這麼多年，真是委屈你了。”
既然是怨侶。最終一拍兩散，或許也能算是一個善果。
楊曦當然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楚雲容進來，當然不是為了訴衷腸的。有些話讓別人來說，到底是難說出口，因此他就自己問了，他問雲容，“是城破了麼？”
雲容點頭，說，“是，天啟城門已破。”
城破還不是眼下最大的危機，她吸了一口氣，將如今持中殿外的情形一一道來。楊曦聽了，幽幽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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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是我的錯，病得太久，因此才導致眼前的局面。”
雲容沉默不語。這種事情也不能責備他，畢竟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誰會希望自己生病。已經到了此刻，也只能設法解決問題了。
楊曦說，“雲容你去叫人把長生帶過來。再讓雲皓與破軍候入內覲見吧。”
楚雲容應了一聲，出去為他傳口諭。楚雲皓與楊廣都在殿外，傳令過去需要一段時間。偏殿裡的長生倒是很快就被帶了過來。
如此深夜，長生原本已經睡著了，又被乳母叫了起來。此刻還有些睡眼惺忪。然而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母親，面上還是露出了歡喜的神色。
見到他這樣懵懂無知的模樣，又想到此刻這殿所之外的兵荒馬亂，雲容眼淚都要下來了。她將長生抱在懷裡，吩咐乳母先離開，獨自入內見楊曦。
長生進殿，見到父親，便立刻依偎在了父親的懷裡。
畢竟父子天性，他這些日子在持中殿住著，也知道父親病的很厲害，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能做到的，便是盡力陪伴在父親身邊，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就算一直思念著母親，也沒有鬧著要迴流華殿。
孩子的心思都是這樣簡單的。周圍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都覺得是不是自己不夠乖才會這樣。也總想著，要是乖一點，或許就會好很多了。但是他們不懂，命運既然殘酷，又怎會因人心而動搖。
長生伏在楊曦的被子上，小小的身軀，也沒有什麼重量。楊曦伸手摸著他的頭髮。心裡是捨不得的，但到了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該跟這個孩子說什麼。
雲容看著這番情境，想著應該把蘭芳叫過來的。畢竟沒準可能就是最後一面了。她這樣想著，對楊曦提了一下，說華翎生下的那個女孩如今還在殿內，要不要叫過來。
楊曦搖了搖頭，說不必了。
“叫她們過來，也只是看到悲傷的情境罷了。蘭芳還小，我不想讓她經歷這些。”
又嘆了一口氣，說，“有些時候，我真希望她沒有我這樣一個父親。華翎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很少讓那個孩子見我。”
“就當她沒有這個父親吧，或許這樣對她也好，華翎也安心一些。”
雲容無言以對。
做公主當然是好事，但做本朝的公主，卻未必是好事。
楊曦有三個女兒，楚雲昭生下來的阿辰，淑妃生的與書，還有悅華翎生下來的蘭芳。
辰公主和與書公主先後被送到北陸和親，淑妃為此與楊曦決裂，死生不復見。與書公主生下的那個慕容家的孩子，為了挽救長生付出了性命，與書公主幽居長門殿，只要長生還活著，她此生都不能重見天日。這樣說來，早逝的阿辰或許還能幸運一些。
至於蘭芳，華翎從未將她當做公主看待。或許他們也當本朝沒有這個三公主，才是為華翎好吧。
長生靜靜的依偎在楊曦身邊，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是臉上也透出了幾分悲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