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明成殿，身後哀哀的哭泣之聲，宛若在耳邊縈繞，終究是躲不過去。
君王無情，可是偏偏這世間自有情深之人，為他一世守望。
楚雲昭原本也是個無情的人，她和楊曦倒也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嘆有緣無份，錯了這一生。
空留一場嗟嘆。
明成殿距離持中殿又不遠，出了明成殿，繞過那片竹林，不多久就到了。如今回首再望明成殿，因為知道那座宮殿的主人已經不在，心境與當初相比，是截然不同了。
楊曦後宮四座正殿，如今已經空了兩座，謹成殿那位殿下多年之前就已經不在人世，明成殿自盡，流華殿雖然不是正殿，但那位權妃卻也是正妃，如今算是死在了戰場上。除了雪鴞自己這位昭陽殿主以外，長秋殿那位悅妃，聽說兩日之前便回了郡主府，如今尚未歸來。
這座宮殿還真是……空蕩啊。以雪鴞的心性而言，確實是，寧可四處征伐，也不願待在這個地方。
當初那個人還在的時候，始終覺得內宮禁地沒有自由，如今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地方更是空曠到讓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即便如此，也是得撐著。從前所有無奈都是楚雲容在承受，而現在，輪也輪到她了。
到了持中殿這邊，楚雲皓一身銀甲帶幾分血氣，看上去是剛從戰場上下來，正在等他。
雪鴞走到楚雲皓面前，才發現不曾察覺的時候，這個弟弟已經長得這樣高了。
從前提起九公子的時候，總像是提起個長不大的孩子。楚雲皓也確實是有些少年意氣。這麼多年過去，眉目之間的青澀都不曾褪去。長公子曾經說過，楚家人死在戰場上的已經太多了，這一位年紀最小。按著從前的規矩，為了讓家族連綿不絕，上一輩的人沒死完，下一輩的是不能上邊境戰場的。因此就讓九公子留在內廷吧，只當是為家族留些時間。
或許還有別的原因。楚雲昭是知道內情的。九公子不是楚家的孩子，是白虎家族的末裔。白虎世家當年覆滅在北境的戰場上，剩下的最後一位公子為傷病困擾多年，最終還是含恨而去，只留下這個孩子。
雲兮和那位公子是好友，少年相知，戰場上也是過命的交情。那位好友臨死的時候說，反正終有一天會不能動，不能言語，苟延殘喘到就算想死也說不出來。既然如此，不如就趁著還有意識的時候，請好友了結性命吧。
也沒有什麼好牽掛的，那個時候九公子的襁褓就擺在一邊。白虎家的公子說，等動手之後，就將這孩子帶走當做自己家的孩子養大吧，一樣是武家出身的，是白虎還是銀蟒都無所謂。
衣衫都已經換過，後事都和伺候人交接明白了。名將最為悽慘，無外乎是在床榻之上苦熬。雲兮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殺伐決斷的人，他能理解名將老於傷病的痛苦，也有下手的勇氣。
他用自己的劍了斷了那位好友，下手幹淨利落，沒有什麼痛苦。那個孩子他也帶了回去，當做自己的弟弟養大。或許就是因為是別人家的孩子，雲兮對九公子，比對別的孩子更要用心一些。
原本以為九公子這一生就在內廷了，大概看不到戰場的殘酷。但卻沒有想到，就算一生一世都在天啟，也有看見滿城烽火的一天。
想起當初，長公子將楚雲皓定為家主繼任的時候，內廷外朝公卿們彈劾不斷，無外乎是說武家家主，若是不曾親眼見識過戰火硝煙，未免太過於離譜。
天啟亂局之後，再也沒有人能抓住這一點來攻擊他。
雪鴞看著楚雲皓，問，“帝都的局勢，已經穩下來了麼？”
清掃亂軍的事情，她原本可以自己做的，考慮過之後，還是決定讓楚雲皓動手。到了那種時候，掃尾的工作由誰來做，往後權勢就在誰身上，她是有心要給楚雲皓機會，但也要看他自己能不能穩住這所謂的大局。
楚雲皓微微點頭，說，“四處城門已經全部封鎖，亂軍若有反抗，都是格殺務論，到了這種時候，應該已經殺得差不多了吧。”
語氣是淡淡的。若是從前不曾經過戰火，或許會為血腥所動容。但經歷了守城這一戰，眼看著多少無辜百姓橫死眼前，對於人命，也看得淡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所謂武將，終究是難免有心如鐵石的一天。
雪鴞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長公子一心一意扶持的那個孩子終於長大了，可是長公子如今已經看不到這一幕。
雪鴞又問，“府上如何了？”
楚雲皓說，“長公子的葬儀，已經在準備了。”
當初雲兮在動盪之時驟然病逝。楚家是守城的主力，為了免得人心不安，死訊一直捂得密不透風。如今終於到了可以下葬的時候了。
正好趕上國喪，忠君護國天下皆知。若是有話可說，想必是會說楚家長公子英勇不屈，死在勤王的戰場之上，別的事情提都不會提。
護國將軍是要追封的。此刻已然長眠的長公子如何下葬，說到底是看他們能不能控得住內宮局勢。
這一戰之後，楚家聲名只會更盛。
不知道付出多少人命才換來這一時風光。
值得麼？或許並不值得。
這個時候，倒是突然想到一直以來對楚家身為不滿的聖武親王。親王向來對楚家深為不滿，這一次雖然刀龍兵府依然是避戰的作風，但畢竟將破軍候調動到了帝都勤王，說到底，破軍候這個人戰時算是盟友，等到戰後爭權奪勢的時候，便是聖武親王下在戰局之中的一個棋子。
雪鴞突然意識到，她好像有一陣子沒有見到那位破軍候了，於是便順口問了一句，“楊廣人呢？”
楚雲皓說，“城門奪回來之後，他就出城了，去北境了。”
“他去北境做什麼？有那麼急麼？”
語氣裡還帶著幾分嘲諷。刀龍家的人，哪一次不是打仗的時候躲在後面，戰後搶功勞的時候比誰衝的都快，破軍候此時離開天啟，未免有些不可思議。
楚雲皓微微搖了搖頭，他說，“那位說是急著救人，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
雪鴞的表情，驟然之間僵住了。
她想到破軍候要救的人是誰了。此時此刻，破軍候府的小公子楊傅和楚雲清一起，還困在北境內陸。
不知道是不是楊曦逝去之後她的精神也不比從前，許多事想不起來，還是天性果真如此冷漠，若不是楚雲皓此刻提起，她根本想不起楚雲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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