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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雲容微然一笑,道:“月牙淚這麼想也沒錯,都是楚家人,我還能害了咱們家不成?打探這些事情,也無非是想幫大哥謀劃一番罷了。”

婉心說,“月牙淚倒還是個好相與的,可惡的是她那個姐姐月牙嵐,一心只聽三姑娘的,別人的賬都不買,又成天板著個臉,說幾句話都嚇死人了。”

雲容道,“我看那個月牙嵐同三姐倒是有說有笑的,只是不願理會別人罷了。”

越是心急,越要從容。心裡想什麼,輕易不可讓別人料到。這都是雲兮的教誨,雲容記著呢,從容不迫和婉心聊了一會兒閒的。才聽她將雲兮的打算緩緩說了一遍。雲容聽了,也不動聲色。

“咱們家王爺是真心打算要幫著三姐了,也不知道臨淵閣那邊怎麼想。”

“華妃這陣子說是受了風寒,病著呢,也沒在王爺跟前走動,說怕把病氣過給別人,後府內院裡,也不讓人探望,怕是猜不透她怎麼想了。”

“許是心緒不好吧。”雲容隨口說著,心裡卻在想,她自己何嘗不是心緒不好?明明是自己的丈夫,卻要為別的女人奔波費心,那位華妃,也許是心中有所不滿,卻不願讓人知道,因此索性稱病不出了。

聰明。雲容覺得,自己也就是年齡太小,還沒養出這份涵養功夫。該辦的事情,總歸是不能放著的。

想了一想,她同婉心說:“我看我這陣子還是得出去一趟,只是不方便讓人知道,你留在素心閣這邊應對著,旁人也就罷了,萬不可讓靖王知道我出去過了。”

婉心應下。雲容回房,找了幾件簡便的男裝,稍微打點了一番,趁著暮色,就悄悄從平日裡伺候人出入走的角門溜了出去。

自雲萍大去之後,雲容出門,便比從前小心了許多,以往只要出去,光明正大乘車自正門走,只說是去東宮探望病中的太子妃,旁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如今卻是不比從前了,倒像是偷偷摸摸似得。

沒準,還真是去幹壞事的。但身為一個身份貴重的王妃,孤身一人去離京百里的地方幹壞事,雲容覺得,自己還真是挺不容易的。

到了朝露之城,照例是先去見了王世子。

她問王世子,眼下局面該如何處理。

世子說,“皇室貴胄,尊嚴不容踐踏,就算如今落魄,楚雲昭也依然是楚雲昭,我沒打算將她怎樣。我並不覺得她是會傾覆皇權的武將,如今兵臨城下,不過是為局勢所迫,六小姐也不必過於憂心。”

雲容沉默片刻,笑容端雅,柔聲道,“王世子是品行貴重的人,既然這麼說了,雲容是信得過的,只是,聽說家姐這陣子病著,實在放心不下,不知可否讓我見她一面?”

楊佑只略微思索,道,“六小姐當日助我破城,是為斷三小姐之生路,如今又憂心三小姐之身體狀況,楊佑倒是有些不懂了。”

雲容道,“姐妹之情是真的,家族利益也是真的。此一時彼一時,當日是為了保全楚家不得不為,今日,為她憂心,也是真的,就算兄長會盡力為她免罪,我們姐妹下次要再得見,不知得到什麼時候了,也不知要去求請什麼人。雲容深閨之人,只同王世子有這些許交集,只能憑藉這微薄的交情,請王世子通融一二了。”

她抬頭看著楊佑,秋水明眸清澈見底,她說,“雲容始終相信世子,世子不信雲容麼?”

楊佑被那雙明眸所震,頗為尷尬的咳了一聲,說,“那倒不至於,畢竟都是楚家人,你想見她就去吧,我想天守閣那邊三小姐的近身武衛,應該也不會為難你。”

雲容謝過。

月牙嵐見是她來,也沒有多想,很輕易便放行了。

天守閣道路曲折,小道兩邊巨石堆砌,硬是人為做出一線天的險地,重重迴繞,踏過三重厚實的城門,才看到入閣小門。

雲容感概,果然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

月牙嵐在她身後,輕輕笑了一聲。

月牙嵐說,“這世上原本便不存在什麼攻無不克的堡壘,天守閣成立數十年,城主交替十幾個姓氏。不是被人強打下來,就是主動拱手讓人,城修的再牢固有什麼用處,人心,才是最經不起攻擊的。”

雲容低聲道,“月牙將軍這話說的有見識,雲容自嘆不如。”

月牙嵐曬然笑道,“什麼天下名將?心底太弱,再怎麼能征善戰,怕是也沒有用吧。”

雲容默然片刻,說,“也是不容易,身為名將,過於剛烈,是殺意太重,偶爾流露出溫柔,卻又要被人看做是軟弱,我這位三姐這一生,看似風光,怕是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吧。”

月牙嵐倒是愣了一下,遲疑片刻,應道,“倒是沒想到,六小姐這般懂三爺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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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容苦笑,“我養在深閨,一天到晚沒什麼可做,也只能猜度人心了,怎樣都不好看,不像三姐,揹負多少罵名,姿態總是高貴的。”

這話裡隱約幾分怨,她與月牙嵐,都未曾察覺到。

一層層上了木階,直到第七重,閣樓頂上,因閣樓四壁開著箭孔的緣故,通風,已然到了冬季,就算四處生著炭火也驅散不了無處不在的刻骨寒意。楚雲昭斜躺在屏風下的白狐長榻上,慕清容坐在繡榻上伺候湯藥,屋裡四處瀰漫著苦澀的藥香,還有掩蓋不住的淡淡血氣。

令人不寒而慄。

像是初初去探太子妃的時候,那會兒也是四處藥香瀰漫,沒過多久,那個人就沒了。雲容微微打了個冷戰。

突然之間想起那些事兒,她突然覺得,自己還真是個不祥之人。

就算到了這種時候,楚雲昭依然是極美的,冰雕雪塑一般的容貌。錦被之外露出的一隻手,白的跟白狐皮的床榻幾乎一個色。

她是天生的雪膚玉容,一陣子不曬太陽,整個人都快褪色成透明了,重病之中,竟然也比曾被稱為帝都第一美人的太子妃雲萍美出幾分。連楚雲容一介女子,從旁看著,都覺得驚心動魄。

難怪能將楊曦牢牢控在手上,天生楚雲昭,就再沒給別人留下活路。

雲昭放下藥盞,慕清容一言不發收起東西離開。雲昭又令左右退下。

見雲容神色裡流露出幾分訝異,雲昭解釋道,“想著往後大概沒什麼機會同你說話了,就別讓別人打擾了。”

雲容微微點頭,雲昭又嘆,“沒想到我離家這麼些年,妹妹你也長成這樣漂亮的小姑娘了。”

雲容說,“不能跟三姐比。”

“恨我麼?”雲昭突來此言,雲容臉色微變,驟然抬頭看著她。

“人心都是透明的,沒有什麼瞞得了他人,我一生沒做過多少負心事,你那裡,算是一件。”

雲容說,“三姐這一生,手下冤魂何止上萬,對比之下,雲容這點小事,都算不得什麼了。”

雲昭一時無語。凝神思索片刻,道,“你也覺得我錯了麼?”

雲容說,“雲容若是恨三姐,也絕不會是為了靖王。楚家百年榮華斷送在即,碧玄草堂罹難,朝露之城被屠,這座城血腥滿地,雖然不全是三姐的錯,但三姐始終是有責任的,與之相比,三姐與我靖王府後院裡這些事,不配一提。”

雲昭震動,心中悲慼,道:“我早知我會為此付出代價。但卻沒有想到,前來索討的人是你。”

“是誰又有什麼區別呢?”雲容抬眼看著雲昭,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三姐一身牽涉楚家與皇室,不能輕易定罪量刑。但,罪過就是罪過,洗不清的。長兄想要維護三姐,天子亦為三姐而動容。但三姐捫心自問,所作所為,可對得起天子陛下與長兄,對得起我楚家代代忠烈?”

雲昭無言以對,雲容卻在此時住口,緩緩起身,大拜於地,道:“是雲容一時情急,僭越了,不該同三姐說這些的,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已然無力挽回,三姐不如不要去想了,安然養病才是。這次前來,原本就只是想探病而已,如今見三姐病逝沉重,雲容心裡也難過的很,心緒煩亂,若是再說些什麼不該的話,擾了三姐養病,怕是更不好了,雲容還是先退下吧。”

她起身離開,走到閣樓門前,卻聽雲昭在身後輕輕的喚了一聲,“雲容。”

她停步,回頭,雲昭看著她,輕輕的笑了笑,“也沒什麼事情,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做了這麼多年姐妹,好像從來沒看清楚過你的模樣。”

閣樓天光微明,映著雲容回眸的側臉,容貌裡與她有五分相似,卻沒有她的鋒銳,看著更為柔和溫婉一些。雲昭看了片刻,輕聲道,“你走吧。”

雲容點頭,無聲的沿著木質臺階一步步走了下去。

臺階很陡的,必須分外小心,才不至於失足跌下去。

楚雲容悄然回府,王府裡,也幾乎沒有人知道她曾經離開過。

某一天晚上,楊曦做了個夢,他夢見一條銀白色的巨蟒緩慢滑行到他面前。這原是兇暴的冷血動物,該覺得恐懼的,但不知為何,在那夢境之中,卻又有難言的親切感,讓他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撫摸那璀璨若白銀的一身鱗片,銀蟒吐著信子,將腦袋依偎在他掌心,不到片刻,便轉頭離去,但楊曦卻覺得,掌心裡似是留下了一滴水珠。

冷血的銀蟒也會流淚麼?他不明白,只是那一刻心中突然悲傷難以抑制,從夢中驚醒,那種空落落的感覺還在,想要起身去尋找什麼人,卻不知該去找誰。

也是那天晚上,朝露之城傳來訊息,說楚雲昭自裁謝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