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喜歡雲容，那張五分相似的面容，總戳痛他心中陳年舊傷。更何況，與雲容相處的時候，就能感覺到，這一位性格做派，全然不似雲昭，只要一開口，便追不回昔年的舊影。但畢竟是世家貴女，喜歡不喜歡與寵幸不寵幸，原本也沒什麼關係。
他不可察覺的嘆了一口氣。
畢竟還是楚家人。
只輕聲道，“朕陪你進去吧。”
這一進去，便是一整個午後。連午休後的議政也取消了。內廷之內難免有些議論。但那位主子的心性，原本讓人琢磨不定。那些議論，也漸漸消散了。
流華殿，天子倒是漸漸去的略微勤了些，但也並沒有到引人注目的地步，只是有這幾分來往，內廷眾人從前議論，說天子似乎分外嫌棄容妃的話，也漸漸無人再提起了。
慕清容入謹成殿，卻引起了一些小風波。
御膳房負責謹成殿飲食的人，御醫所送藥煎藥的，六庭館御部幾位醫女都被裁撤，莫名其妙的打發出宮，居然也就沒了下落。
雲容聽說了，讓人去查，查不到根底，只從表象看也知道，必然是淑妃的藥食之中出了些問題。
淑妃沒說什麼，照舊避居養胎，如此敏感之事，也不好上趕著去謹成殿探問，免得受人懷疑，背黑鍋。
雲容隱忍著，等到月中議事的時候，才在結束之後，攔下明恩華，問起謹成殿的事情。
之前她倒是也讓婉心打聽到些訊息，好像是說從謹成殿的點心裡發現了桃仁，磨成粉混在製作點心的米粉裡的，若非是慕清容那樣精通藥理也極為瞭解淑妃體質之人，旁人無論如何也是發現不了的。但這樣的傳言是否為實，她也不能確定，因此才問明恩華。
她們倆是正妃，討論下這樣的事情，也是理所應當的。裁撤那麼多人，不可能沒有問題，但謀害皇嗣是大罪，從明面的記錄來看，卻無人被送到慎刑司受審，這就太奇怪了。
明恩華聽她說起這些，微微嘆氣，道，“真是人言可畏，什麼話都傳出來了，我聽到的，與你聽到的卻是有些微不同。”
明恩華那邊的版本，是說問題是有的，慕清容仔細診脈之後就發現，淑妃必然是被人下了與體質相沖的藥物，不止桃仁，恐怕還有半夏白朮等物，手法隱蔽，藥量又小，因此不易發現，只是，桃仁混米粉這種說法，便是捕風捉影了，就算真有人那麼做，也查不出來，因為自慕清容入持中殿之後，對方就沒敢再下藥了。
慕首座仁厚，覺得既然找不到證據，也不必深查了，只是將謹成殿出入的相關人等都打發出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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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容微微皺眉，道，“她這樣做，也是陛下的意思麼？”
明恩華道，“我聽說是淑妃的意思，宮裡面這種事情總是不能避免的，淑妃心如明鏡，想必是不願多造殺孽，既然沒有釀成嚴重後果，放過也就罷了。”
楚雲容道，“你倒是明白她的意思。”
暗自裡還有些惱火。明明都是宮裡人，明恩華就是知道的比她多。
華妃笑笑，道，“同是出身六庭館的人，前兩日為書部找出一些易學典籍的事情，不得已去她那邊叨擾了一下，便多問了幾句。淑妃說，此次幸好有慕首座在身邊，才能避過大劫，應該好好謝你的。”
楚雲容說，“你們心中有數就好，我也不好再多過問了。”
話是這樣說，回了流華殿，還是把婉心叫了過來。
“你要是自己做事做不明白，就去給我找個得力的人，查一查，這次謹成殿打發出去的人都在哪裡。”
婉心應下，道，“我這些日子在慎刑司那邊見了不少年輕女官，請娘娘放心，必然會為娘娘找到得力人才。”
雲容點頭，接著道，“慎刑司女官不行，如今要查的，不僅僅是宮內的事情，你想辦法給家裡遞個信，讓老太太在宮外幫我找些人手來。”
婉心說，“上次老太太入宮，婢子便稟報過了，老太太說，有什麼事情，告訴楚勳一聲就行。”
雲容倒是有些意外。
楚勳是楚家子弟，與雲容在同一輩，如今任巡防營尉長，主管情報搜集。正經軍方的人，老太太派這麼一個人來為她做事，讓她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但楚勳手上有情報網，要盯天啟京中的事情，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當機立斷，便對婉心道，“如此一來，事情就簡單了，你想辦法拿到謹成殿那邊打發出宮的人的名單，交給楚勳，讓他盯緊這些人，哪怕是歸鄉到千里之外，也要知道下落，若是有人失蹤或者意外身亡，就立刻查清根底因由，告知我就是。還有，保護好這些人，儘量，不要出任何意外。”
婉心領命而去，雲容這才算略微安心一些。
希望，還來得及。
淑妃仁厚，慕清容也不願將別人逼到死地，至於楊曦，大概也是存了息事寧人的心思，免得前朝後宮難堪，一視同仁的放過，那麼多人，並不知道哪個清白哪個有罪，但是，幕後主使，未必就有這麼寬仁。
一旦有人試圖滅口，誰動過手，不查自明。這把柄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的，但是，先抓在手上，總不會有錯。
有楚勳在，應該是能放心了。幸好，還有老太太這樣支援她。婉心雖然在打探訊息方面不行，心思終究還是靈透的。
這宮裡，有多少藏汙納垢之處，無論別人如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始終是不能放過的，因為她是楚家出身的容妃，她不能輸。
謹成殿那邊漸漸平靜下來，楚勳後來遣自己妹妹楚夏入宮回報，說出手晚了，出宮之人中，有一位御膳房的女史已經被害，正在查底細。
倒是跟先前的猜測不差，果然是在膳食中動的手腳。
楚夏原是巡防營的女軍探，如今聽了楚勳的吩咐，入流華殿當差。這等小事，同六庭館報備一下也就完了，都不必驚動持中殿。對雲容而言，自是如虎添翼。
到了夏末的時候，淑妃生了個女兒，閨名與書。聽說是淑妃自己取的名字。封靖國公主。
靖王是天子登基之前的封號，將此女封做靖國公主，可見寵愛之深，只是，不知是因淑妃身體虛弱，還是為先前的那一番波折，這位小公主天生心疾，藥石無效，御醫所諸位國醫看過，也說只能等小公主略微長大一些，十歲之後，開胸補心一試了。
來日之事，來日再想，對於淑妃而言，辛苦生下的女兒，自然是當做掌上明珠一般看待，莫說是淑妃了，就算是辰公主，也對這個妹妹疼愛有加。
歲月流年，不過轉眼即過的事情，宮內如花美眷來來去去，但今上天子是長情念舊之人，又極看重天倫之情，總還都是去淑妃的謹成殿多一些。內廷有女官說玩笑話，說今上眼光獨到，向來寵妃多媚骨，今上喜歡的，卻是淑妃那樣端莊持重的人。
楊曦聽到這些流言，倒是頗為鄭重的說了句，“淑妃是品行貴重之人，內廷諸事，都須仰仗於他。”
說這樣的話，倒是隱隱有將淑妃比作中宮的意思了，細想起來，那一位出身高貴，性情沉穩，言談舉止之中頗有母儀天下之風，就算是立作中宮，也沒有什麼可意外的。
七月末，東海郡王與殺戮碎島聯手剿滅海盜，開通東海航道，天子大喜。殺戮碎島亦借此事，提出與朱雀皇朝聯姻，永結秦晉之好。雖然是邊陲島國，但畢竟卡在航路要道之上，又兼殺戮碎島民風彪悍，盛產玄鐵兵器，如今海寇方平息，海上通商還需仰賴他們。
楊曦思索之後，準了碎島之請求，賜碎島之主鎮海金印，許之為屬國，承認碎島王權，並允殺戮碎島送公主北上和親。
殺戮碎島進獻之女，並非尋常宗室，乃是碎島皇太子淇奧之孿生親妹。因此地位非比尋常，況且新與殺戮碎島建立盟約，想必入宮之後，地位也會非常隆重。
一時之間後宮女眷都有些議論紛紛，後宮中向來寧靜的氣氛，也被這隱隱約約的不安所籠罩。
雲容倒是不在意，她對婉心說，天子是念舊的人，看什麼都是新不如舊，這位公主，放進來，也不過是新添個擺設罷了。與這宮裡從前那些人，並沒有什麼區別。
真正佔據楊曦那顆心的，是冢間青絲，紅顏枯骨。是一生一世再也喚不回的驚鴻照影，活著的人，又能算得上什麼呢？
碎島使者送公主入天啟那日，帝都萬人空巷，人人爭先上前，想要一睹這位異邦女子的美貌。但可惜蒼藍色簾幕始終綿密的低垂著，看不到半分真容。
公主入宮之後所得待遇，卻是沒有外面傳言的盛大。封號為海姬，暫居披香殿，據說是天子得知公主閨名素月，一時之間，便想到披香殿，就定在那邊了。地方略微有些偏遠，也是為了清淨。先前已經聽到流言，說碎島女子雪膚碧眸，美豔驚人，這位公主更是其中佼佼者，傳言說碎島王室有鮫人血統，自海而生，是海神後代，無論男女，面貌都極為俊美，乃天神之姿。傳言繪聲繪色，諸位地位高貴的妃嬪聽到，也不過付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