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沈清染,叩見陛下。”
元昊當即審視了沈清染半刻,這倒還是他第一次仔細瞧上沈清染幾眼,在心中感慨了聲,便將人喚了過來。
“沈小姐不必客氣,請進。”
他原還能佯笑以示客氣,結果一看到沈清染身後緊隨著的元宸,元昊的臉色登時黑了下來,語氣並不足稱上一聲好:“王弟怎又有心入宮了?自宮宴後,你可是良久不肯入宮了。”
宮宴之上,二人鬧的極為不快,哪怕此時兵戎相對,似乎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然而元宸只是笑笑將此頁揭過,又十分自然的尋了一處落座,如行雲流水般順暢。
元昊瞥了他一眼,好像也沒什麼興致去追問這些。
“沈小姐有何事?”
“臣女想請纓領兵,去陣前支援。”
元昊再如何佯裝自然,都難掩他眉宇間的錯愕,他對沈清染早前所為有所耳聞,但還真未親眼瞧見沈清染如此颯爽而堅韌的神情。
沈清染能夠領兵這一事,幾乎全京城的人都有所耳聞,可傳出的名聲仍是不大好聽,甚至稱得上一聲惡評無數。
畢竟早前提起沈清染,旁人大多會忽略沈清染過人的本領與膽識,甚至抹殺她的赫赫戰功,只對她難以入眾人之眼的風月事有興趣,提起了沈清染,便要驚歎一聲:“哦?便是那個不顧一切要去隨秦國公長子南征北戰的?”
久而久之,沈清染的名字似乎已經和秦方賢這個名字捆綁在了一起,亦或說沈清染這個名字,已經成了秦方賢身後的附屬品,以及京中權貴們津津樂道的閒話。
以至於元昊眼中不止錯愕,還有鄙薄,恰巧秦方賢方才所言也有領兵之意,難免讓元昊猜測沈清染對秦方賢餘情不減,甚至當初也只是為了賭氣。
畢竟秦方賢向他擔保過。
元昊再度認真打量了沈清染幾眼,佯笑道:“朕聽聞沈小姐早前舊傷尚且未曾痊癒,恐怕還要落下病根,此次再出戰,恐怕真要落下什麼頑疾……若真是如此,朕如何與王弟交代?”
“皇兄未免言之過早了些。”元宸未等沈清染應話,便將頂撞元昊的責任攬到了自己的身上:“清染若真有為元國盡心的鴻鵠志向,又豈是臣弟應當阻攔的?”
砸了咂舌,元昊幾乎要開始懷疑元宸壓根不在乎沈清染的死活了。
“沙場之事豈能兒戲?沈小姐既然是上過戰場的人,便應該知曉這個道理,若讓你頂傷上陣,朕豈不是要落了旁人的口實,說元國無人,竟還要一介女流負傷上陣,莫非挑不出第二名將領來?”
“那陛下是認為京中能擇到第二位合適的人選?”
沈清染非但不是見了元昊威脅便會懼怕的性子,反倒還十分能沉得住氣,與元昊辯駁了起來:“京中形勢當如何,想必陛下要比臣女清楚的多,不單是無人可領帥旗出征,就連朝中武將,都也無幾人能作副將了吧?”
帝王最忌憚的是武將功過蓋主,這第二忌憚的……便是朝中有一人心穩堅的武將了。
習武之人向來不喜歡研究朝中那些彎彎繞繞的規矩,敬仰一人的原因往往只有這人武藝過人,亦或是戰功顯赫,值得人掏心窩子的去佩服。
沈淵便是其一。
在軍營中人心的地位遠遠要高過了統領千軍的軍令,如沈淵這等能讓人信服、敬佩的武將,往往無需軍令,就能號令百萬軍!
這也正是元昊忌憚沈淵卻不能將沈淵剔除的原因。
如果真讓沈淵蒙了冤,無論是沈淵執拗揭竿而起選擇逆反,還是千千將士因看不下沈淵蒙冤而逆反替沈淵洗冤,都足以讓元昊喝上一壺的了……
正因有了簪纓出身的兩朝武將沈淵的先例,元昊自登基後對朝中武將管制一向十分嚴格。
功高過人的,一律是剔除免而後患,至於如今留下的,大多都是些駐京的武將,除了有幾分耍槍弄劍的本事,與朝中、文臣皆是相同的。
這些人上過戰場的也不過才寥寥一兩人,更別提能撥出來作武將的了!
元昊臉色難看至極,不是因沈清染話中含有挑釁之意,而是因朝中如今無人可出兵一事連沈清染都看得出來,若真有人擁有謀逆之心,豈還能有他什麼好果子吃?
但他仍是信不過沈家人,尤其是沈淵如今下落不明之後。
“沈小姐終究是未曾做過主將的,這主將終究與軍中副將大不相同,畢竟這副將只需能上戰場便足以了,哪怕想在軍中提出十幾員副將,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倒是主將……頗難。”
掌下的宣紙被元昊攥出了一層褶皺,他壓抑著心中怒意,只想將沈清染搪塞回去,哪怕真撥什麼未上過沙場的武將,也好過了助長沈家的士氣。
“她不做主將。”有幾分悠然的元宸端坐起身,認真言道:“臣弟願代主將之任,待尋回沈將軍,便退至軍中。”
他竟比元昊還有幾分帝王意氣,這也正是元昊忌憚元宸的原因之一,他甚至可因元宸哪日喜歡了明黃色的金制發冠而猜測元宸是否有謀反之心。
“王弟便這麼喜歡與朕作對不成?”
元昊似乎也不大忌憚沈清染在此,就將皇室中難以示人的相處方式展露於人,就好比心甘情願的將先人用來掩飾流民巷而砌起來的高牆踢倒,讓人看到滿是繁華盛景的京城倒也不過如此。
只不過皇室無情一事,沈清染早就以性命切身感受了一次,雖有些不值當,卻也真稱得上一聲“感如身受”。
她不止感受了天家人血淋淋的無情,拿詩書禮法當作武器手刃了多少兄弟姊妹,還知曉了一件權貴背後醜陋至極的事實。
只要涉身朝政中,就是滿身的泥濘與汙穢,無一例外,無一倖免,哪怕拿最華麗的織金綢緞去遮掩,也遮掩不住華貴衣裳下腐爛的皮肉,以及渾濁的汙血……
“不然呢?”
元宸戲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