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宸,你真是愈發的不知分寸了。”
沈清染總覺元昊手中所攥著把玩的筆架下一瞬便會向元宸擲來,幸而僅不多時,元昊就將那如蜿蜒小山一般的筆架放回了紙扇。
元昊的手就如閒不下來似的,總要把玩些東西,如今手中攥著的筆桿幾乎要被他折中掰斷,卻是佯笑道:“你們二人還真是夫唱婦隨,羨煞了旁人。”
“陛下便不要因此打趣臣女了。”
沈清染終究還是不喜元昊與元宸互相過招還要將她牽扯其中,也可說她討厭的並不是旁人提起她的名姓,而是討厭元昊,討厭元昊這種總要牽連旁人的性子。
元宸亦是笑著,笑意卻遠比元昊要自然的多,比起元昊時常要在手中把玩些東西來排解心中煩悶,元宸還真是沉著自若,比那修道的人還要淡然的多。
“皇兄過譽了,過譽了。”
他不僅認下了元昊陰陽怪氣的“稱讚”,竟還不甘示弱的要將元昊掖的難以應和:“總不好讓未過門的妻子作主將獨自遠赴千里外,若真出了什麼岔子,臣弟豈不是要“守寡”了?何況是捨不得。”
元宸這人分明不是好爭強的性子,所以沈清染十分詫異,詫異元宸竟為了噎元昊,將自己也編排了進去。
“守寡”?
也真虧得他能問心無愧的說出這話來……
“京中倒也還未到無人可作將領的地步。”
元昊果真未再度提起方才的話茬。
京中的確有將領,只不過那所謂的將領,他根本不敢講其放出京中——秦方賢。如今在他眼皮底下還敢自作主張,若真讓他去到千里外的邊關,那還能了得?
“秦公子?”
元宸輕蔑一笑,並未將秦方賢放在眼中,甚至是放言道:“不知皇兄所滿意的是秦公子?還是朝中那些拿不出手的武官?若皇兄真沒什麼合適的人選,不妨臣弟撥兩個侍從給您。”
如果是換了旁人,沈清染與元昊恐怕會忍不住嘲笑一聲這廝狂妄自大,偏生此人是元宸,無人可匹敵的元宸。
秦方賢不如他之處,就已遠不止是一星半點,更何況是朝中那些連八尺長槍都提不利索的廢物武官。
“臣弟知曉皇兄心中對臣弟有所提防,可臣弟至少與皇兄流著同樣的血,總不至於在皇兄心中,還敵不過一外人吧。”
元宸此時毫無顧忌所言,讓沈清染與元昊皆是十分吃驚,雖說太監與宮婢方才都被元昊支了出去,可直截了當的挑明這些所需的遠不止是膽量而已。
“此時邊關紊亂,農民爭相起義,吳國又借此時進攻,到底誰與吳國交好,又是誰原本鎮守邊關,皇兄莫非真是半點不曾知曉?京中死於黑豹符的官員多少,關外又因黑豹符生出了多少亂子,皇兄不是不是不知……”
“夠了!”
元宸此時將他心中所忌憚且擔憂的事盡數剖出,他自然是難以自若,畢竟這些於他而言都是些不可被人知曉的瑣事,畢竟這些瑣事,清清楚楚的印證著他治理朝綱無能。
元昊怒而拍桌,叱問道:“將吳軍擊潰,你又幾成把握?”
他並不想相信元宸,畢竟當初唯一能與他在繼承皇位之事上分庭抗禮的人便是元宸。
幸是彼時元宸無心奪嫡,否則元昊也並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仍然能夠坐在如今這個位置。
可……
可如今元宸未必仍有什麼奪位的心思,當初便對奪嫡無心的人,如今又怎會冒著天下之大不韙而來篡位?反倒是近來十分不安的秦方賢,讓他心生忌憚……
與其是讓如今不知其野心至何處的秦方賢領兵支援,倒不如將秦方賢栓在身邊,至少能日日監視,不至於再讓他揹著自己做出什麼事來!
更何況元宸所言的確是提醒了他,擾他困亂的那一枚枚來路不明的黑豹符,的確是率先在京中出現,而後才出現在邊關以外吳國境旁的,早前在邊關外駐守的,只有國公府打理的軍隊。
而與吳國有些交情的,就只有秦方賢了。秦方賢雖未至關外幾次,可秦方賢與留在京中的吳廣王有些交情。
這吳廣王是吳國排行第七的王爺,當年不知為何執意要留在元國京中,又買下了宅院,哪怕在元國人生地不熟,又沒什麼故交,仍是留在京中二十餘年,不時回吳國一程。
至於他在京中的交情,除了京中商會的一眾老闆,便只有國公府的秦方賢……
“七八成。”
元宸淡漠道。
“好。”
元昊應的利落乾脆,他心想元宸向來自謙,若此時擔保有七八成,那便是有八、九成,乃至十成十的把握;再加上隨秦方賢征戰多年的沈清染作副將,想要擊潰吳軍,未必會有問題。
“按說朕不該如此催促王弟與沈小姐,只是軍中不可一日無帥,沈將軍下落不明已有些時日,如若朝中再無將領趕去……只怕會軍心潰散,再不成軍。”
“臣女知曉了。”
元昊嘴上所言是不該催促,卻是話中句句催促不斷,恨不得元宸與沈清染現在便騎快馬趕至關外,免得吳國軍隊擊垮了他這一場盛世美夢,讓他從帝王夢中清醒過來。
出了宮門,沈清染才忽覺真正的清醒。
難怪權貴們會被這些金碧輝煌的一切迷了眼,難怪歷來帝王只要坐上皇位便會日夜惶恐有一日從上狠狠跌下,宮中萬物皆如幻化泡影一般,但恐轉瞬即逝……
可就是這些連虛實都不曾分明的東西,才最是迷了旁人的眼,就連她也難逃其中引誘,只有見了眾生皆如敝履一般苟活的人世,她才知何為幻,何為真。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沈清染仍能時不時的嗅到匿花宮中香甜的氣息,當真如霓裳織成的幻境,盛開千萬繁華,譜出金碧宮闈的奢靡曼妙,可隨著她嗅見了泥土中的晦澀,她才恍惚知曉,那是珠玉瓊天,霓裳幻境,眼前才是塵世萬千,山河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