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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皮皮船 歸心

大船終於再行,順風順水,程序頗快。天氣好,人的心情本該也好,但船上族人硬生生與尊長分離,思緒茫然低落。福先生坐在指揮艙中,雙眉緊蹙,目測著一塊墨石板,心中思量在上面刻下族規,福嫂在一旁看著福孝識字,和他道:“不若安定後再細刻。”福先生回答:“不然,廖廖數句,口說無憑,刻上後族人方可凜遵。”無時福海、伏桀福旭等漸次進來問候,或坐或站,福旭問:“族長,這一程卻不知又要走多久?”福先生道:“怎麼又問起來了,金先生臨行時不是說過,路已行過半,照這般走,當是很快。”伏桀忍不住道:“族長,他說得輕鬆,人卻不見影蹤,地方都不知道在哪兒,怎麼就說快到了呢!”福先生沉下臉來,放下手中的物事,板起臉訓道:“怎麼話都不會說了!”伏桀紅了臉看了看福旭,不敢回話。福先生見眾人盡皆默然,並不以為伏桀的話冒犯了自己,就平復了一下心情問:“你們是不是商量好了來打探著?”見眾人不答,他點了一下頭又問道:“這一年來,你們在船上坐得怎樣?”眾人交頭接耳嗡嗡一通,都說比家裡住得好些。“那吃得怎樣?”福先生又問道,眾人回答更快:“比之往常吃得更豐富些。”“那麼大家可曾受過什麼苦累?”眾人想想除了剛上船渡海時暈船,以及船上集體生病,其餘的都覺得說不出口。福先生道:“我們往常在山中,已是難打上獵,吃不上鹽,碰到災年那種緊巴日子你們還記得吧?先人留下的鐵製農具也都消耗殆盡,其實再過下去,大家想想會是什麼處境呢?”眾人一想,個個渾身打了個冷戰,“我日思夜想怎生有個出頭,恰好金先生到來,給我們指出一條路,他又為我們找到大船。難得大船上有海量食物器具,不是他我們就算有船,怎能穿過橫浪洶湧礁石叢生的海岸,若不是他時時牽掛我們,那一次我們全族罹病,怎能挺得過來,當我們坐在船上風雨不侵時,他獨自一個在荒島上為我們等待機遇。如果說他有害我們之心,有這樣害我們的嗎!如果他不是竭力為我們著想,他做這些意義又何在?”他停下來,看著面前的後生小子,語氣有點不屑:“你們看著他和你們差不多,你們會憑風飛行嗎?告訴你們,他可是你們的爺爺的爺爺都不止!”他說著站起身來,語氣和目光一樣威嚴:“他是我們的恩人!救星和福星!我們要當他是神一樣尊敬!至於此行我們何時是個頭,他自會來告訴我們,我們只需認真去做就行,都明白了嗎?”眾人哪敢再言,次第退出。福先生待艙中空落,頹然坐下,一時覺得心神俱疲,直想找個依靠的地方,福嫂看著憐惜,勸他道:“好好的說,怎麼又動這麼大的氣?”福先生斜了她一眼:“咳!這幫年輕人啦,不知道天高地厚,哪有什麼規矩,全憑心中所想胡來,你還說刻族規要等,不能等、很重要!”說罷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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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自假寐,只覺得船身一震,像是停了下來,心中一緊,正要相問,前面掌舵的孔定轉身惶急道:“族長,不好了!船開不動了。”“開不動了?”福先生嘴上唸叨,趕上二步,隔窗望去,前面只見一道窄窄的水面,二邊都是岸地,船下面卻看不到,又連忙出艙,剛剛出來的一幫人正擠在船舷上指指點點,見了他來,紛紛讓開,他俯身往下一看,心中咯噔一下,扭頭厲聲道:“孔定,你怎麼搞的?”孔定煞白著臉也正往下看,見他發問,忙道:“船開著開著,我聽你在訓導大家,一分神,便被卡住了。”“我問你這河道是怎麼回事?”“不知道啊。”孔定攤開手回答。這時伏桀等人已架好跳板,讓他先下,原來河道在此處忽然變窄,幸虧孔定分心聽他講話,開得不快,因此未傷著船身。這時孔定和福海二人聚在一起一對,才知道昨日船行至一岔口,福海也沒細想就朝寬敞一邊前行,不料走著走著,看著寬闊的分道反而擋住了船的去路。族人見狀,不等族長喊話,都跳下船,一起推拉頂扛,費了不少心力方才讓船身自由,再緩緩退回,白白天花去了數日光陰,讓福先生心疼不已,饒是他心中又氣又急,卻也沒有責備福海,這讓福海更加愧綹,趕緊跟了孔定去另一岔口打探情況,結果果然如願,大致可行。於是大船慢慢前行,岸上又有人遠遠響應,直到二股水道相合,水面變寬,這才安心。

福海嚇得不輕,輪到他開船時,便有些期期艾艾,冰黎趁沒人的時候過來安慰他幾句,鼓勵他:“你已和族長認錯了,族長又沒責怪你。”福海道:“族長沒責備我,是他大人大量,但是我自己大意,影響了全族行程計劃,怎能無動於衷!”“那又能管什麼,族長度量恢宏,你自己要多惴磨著學他,別像個女人放不開!”福海看著她充滿期待的眼睛,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臂道:“我聽你的。”一邊伏桀福旭等躍躍欲試,紛紛請孔定和族長講他們願意開船,孔定來說時,福先生卻沉著臉和他道:“福海年輕,你怎麼也大意,以後得把當天的事都要弄清楚。”孔定心中本來慚愧,連連點頭:“是的,這事錯還在我,交接的時候我應該問他一下的。”“你去和福海說,讓他別多想,以後有疑問處先摸清楚情況再做。對了,聽說他在和冰黎好?”孔定笑道:“好多小夥都在追冰黎,福海很優秀,但不如別人顯揚,我們都看著著急呢。”福先生道:“不急,冰黎聰明不過,心中自有主張,福海再熬得二年,當會脫穎而出,二人自然配對。”“確然如此,這次春生長老等老人留下,你提福海、福明等管事,就有人嘀咕,待聽了讓冰黎也參與管事,可是驚呼一片呢。”福先生微笑道:“他們只是耐得住性子做事而已,又有頭腦,但都還年輕,所以你要多看著一點。”孔定知道族長話中有話,馬上道:“族長,我會的。”

水道時分時合,孔定和福海等人有了經驗,自然提前探清情況,便無意外,只是不似初出發時輕鬆。眼見得地勢漸變,後面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前面已是高山隱隱,水面一下子大起來,不再分分合合,讓人彆扭。等到山在眼前,水面寬闊,氣魄讓二邊的山陵也退低下去,大船彷彿進入了一下巨大的水花園,湖面清澈如鏡,安閒靜謐,幾個小島點綴其中,壯觀的蘆葦叢讓大湖更加嫵媚秀氣,數不清的鳥兒和野鴨或暢遊其間,或飛掠而去。族人都忍不住跑出艙來,一時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不忍發聲,怕驚動仙界一樣的景緻,福先生忽然想起,輕聲對身邊的福嫂和孔定說:“石老前輩說過,我們途中會遇到二個大湖,這大概便是其中之一了,他說很久以前,它曾經是一座調水庫,後來為了通航,又炸掉大壩,卻仍有遺蹟,往上走應該還有一處。”正說著話,伏桀和福海來請示,問要不要駐留二日,打一些鮮魚野味調調口味,福先生問:“船不礙事吧?”“船沒問題。”“不要停,繼續行,別自己給自己找煩惱,雖有美味,得一日難解一季,得一季難解一年。”福海等點頭稱是,於是大船不息不停,穿湖而過。

眾人心中還在留連昨天的景緻,眼前的情勢又迥然而異,但見水道二邊夾峰驟起,異常逼仄,河道侷促其中,讓人看了心懸不下。大船堪堪而行,自福先生以下,船舷上的族人無不高度緊張,心提到喉嚨口上,一時咋呼聲提醒聲大作,福先生更不敢怠慢,不斷叮囑船行得慢些,防止碰上礁石,幸虧石幹之前已踏巡清理過,無奈河道太窄,和大船伯仲之間,稍有偏側,便有碰觸之感。大船小心翼翼,艱難而行,福先生和孔定等尤其操心累累,不在當初海行之下,蓋因當時有重華和石幹掌舵。時間如凝滯一般,福先生度日如年,一日正在船舷審察二岸情況,福松忽然手指前方大喊:“族長,出去了!”福先生抬眼看時,前方不遠處依稀出現一條瀑布,白練一般,看水面時,果然向二邊舒展開去,行得不遠,大船如同脫開了道箍一樣,輕鬆而行。簇擁在船頭觀看的人群中忽然傳出驚叫聲:“哎呀,我們怎麼上去?”剛剛還在談笑風生的人群聽了,都是一愣,馬上反應過來,一顆心又被揪了起來,所有的頭不約而同地轉向族長。福先生此時不慌不忙,讓大家分列在二邊船舷,面朝岸邊,聽到自己的口令時,一起大呼:“石幹!石幹!”聲音響徹山谷,回聲嗡嗡不息,眾人喊聲才停,眼耳敏捷的人馬上感到水中有異動:船後方水下傳上來低悶的咕嚕聲,大量的黃浪裹挾著汽泡湧起,沸騰一般,眾人又奔向船尾,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忐忑,都在惴測不知又要發生什麼大事。但見水沙翻騰不絕,數根粗大的柱子從水中緩緩冒出,慢慢上漲,呈人字形擺開,雁頭正朝向上游。烏烏的柱子緩緩上竄,竟至數丈,卻看不出是什麼材料,究竟要漲多高。水中忽起大波浪,泥沙翻騰更甚,原來二岸看似山體的雕樓忽然各自剝開來一堵巨大的石牆,一樣緩慢的向河中心滑動。眾人更加駭異,人人自感大禍臨頭,滿臉憂懼,孔定獨問福先生道:“族長,這會不會是石前輩所為?”福先生點點頭:“是他讓我這麼做,但看這柱與牆,肯定是早已陳設,不似近作。”他又搖搖頭,心中實不相信石幹有如此大能。石柱不再上升,石牆猶在向中間合攏,滿船之人鴉雀無聲,平生首睹神蹟,人人自覺螻蟻一般。二堵牆終於合攏,再無動靜,河面又恢復平靜,眾人猶自翹首相看,一邊小聲討論,不知禍福。福孝大聲問道:“爸爸,我們是不是回不去了?”有人聽得,心中一驚,紛紛傳散開去,一時人心騷動,福先生瞥見福海和冰黎也在身邊,用手一指:“你們看呢?”冰黎看著福先生臉色歡愉,便用心思索,忽然綻開笑容道:“族長,我知道啦,等到水位抬到和瀑布一樣高,我們的船就可以向前開了。”旁人聽了,都是心喜,又各自傳播開去,人人喜氣洋洋,孔定恭喜福先生道:“族長,我們真有神佑啊!”福先生微微頷首。其時水勢不大,待到十數日時,上下水面才平,大船早已準備,開足馬力前衝,其行也快,眾人只一回神,再抬頭時,眼前豁然開朗,似曾相識,福先生夫婦相視一笑,原來這是第二個大水庫,雖然大小形狀不同,四圍一樣山巒環抱,中間亦有無數小島蘆葦,景緻似乎更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