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皇帝出宮之後，蕭彥勳感到後背的傷口隱隱作痛，便打消了騎馬的念頭，牽著踏雪打算先去蘇府找找看蘇瑾星。他想蘇瑾星此時多半在家中，畢竟軍中無事，呆在虎林苑守著那一百來號人也沒有意義。
行至清河街，蕭彥勳忽然止步，望見街西頭有大隊人馬迤邐而來，足足二十騎的赤甲騎士在前開道，後頭跟著近百名持戟甲士押送整整十二輛囚車。
“錦衣緹騎……”蕭彥勳喃喃唸叨，那些披裹黑袍、軍容森嚴的赤甲騎士是錦衣親軍中的精銳，直屬於錦衣衛指揮使，而後面那些押送囚車的甲士則是守衛詔獄的衛卒。
在他愣神的這段時間，首輛囚車已從面前駛過。囚車上披頭散髮的蒼顏男子在風雨中昂首望天，眼角餘光在蕭彥勳身上一掃，嘴角扯出一絲苦笑。
蕭彥勳轉頭凝視那人隨囚車遠去的身影，雖然他未曾見過此人，但腦海中卻猛然冒出一個念頭——這便是左相陳樞預。
“請問這是發生何事？”蕭彥勳找了一名冒雨圍觀的平民問道。
“大人還不知道啊？左相陳樞預通敵坐實，現在押赴東市刑場滿門抄斬吶。”那人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跟著隊伍往前跑去。
蕭彥勳一臉震驚難抑，他沒想到邵風揚這麼快就能把這個案子辦下來，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手段……直到現在，他還是願意相信左相並沒有與戎夏人勾結的罪行，只是擋了皇帝與邵風揚的路。就算是為了北征，殺一個無罪之臣已經讓蕭彥勳覺得良心不安，何況是像現在這樣滿門抄斬？
他心中有股立刻返身去找皇帝理論的衝動，然而行刑隊已經在去東市的路上，就算自己能夠說服牧芝仁開恩，恐怕也來不及趕上阻止行刑了。
“蕭將軍。”身後忽然傳來喊他的聲音。
蕭彥勳微微意外地轉身看去，只見一名錦衣衛的軍官恭敬地向自己行禮：“下官錦衣親軍北司百戶句順。”
“百戶大人何事？”
“下官可不敢在將軍面前稱什麼大人，蕭將軍，監察令邵大人有請。”句順淡淡一笑，伸手向蕭彥勳示意遠處的一棟高樓。
那是帝都城東的歸鴻居，與醉風樓齊名，蕭彥勳不太相信邵風揚會有興趣在這種地方約見自己，但看這名錦衣衛百戶不像是在說謊，還是點頭答應讓其在前面帶路。
歸鴻居東面露臺與東市街心的刑場僅一街之隔，蕭彥勳上到四樓見到邵風揚之後才明白他為何要選在這裡見面，擺下酒席的房間可以直接憑欄望見行刑之所。
“邵大人，蕭將軍到了，下官先行告退？”句順向背身站在木欄前的邵風揚請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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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吧。”邵風揚擺了擺手，待句順離開之後，方才轉過身來面對蕭彥勳。
“邵大人。”蕭彥勳正準備向其行禮，卻被邵風揚用手勢阻止了。
“蕭將軍有傷在身，就不用多禮了。”
蕭彥勳眼神微微一凜，邵風揚竟然知曉自己受傷的事，要麼他在宮中有眼線耳目，要麼就如皇帝所說虎騎軍中的刺殺正是他安排的。
邵風揚注意到了蕭彥勳眼神的變化，立刻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坦然地承認道：“劉準和傷你的箭手確實是我安排的，不過我事先交代過那個箭手，不會傷你性命。”
“哼，這點我倒是毫不懷疑。”蕭彥勳冷笑一聲，“否則以大人的心術，又怎會忘記讓箭手在箭上塗毒？”
“我沒想到你真的能說服羅懋然，畢竟他剛剛經受喪子之痛。”邵風揚輕拍著木欄說道，“本來我是打算透過你的遇襲來名正言順瓦解虎騎軍的。”
“陛下要的是一支能上戰場的軍隊，你這麼做，會摧毀這支軍隊的軍心和鬥志。”蕭彥勳咬牙切齒地說道，“雁陽大戰在即，邵大人還是少玩些手段，多幫陛下想想如何打贏這場仗吧！”
邵風揚沉默地側目看著他，良久之後出聲輕嘆：“虎騎的事，我用策確實有些不妥。能夠得到現在這個結果，得感謝你的努力。”
“只是不妥麼？”蕭彥勳諷刺地說道，“邵大人原本應該也想把虎騎軍上下的軍官像今日這般押赴刑場吧？”
“彥勳，我並不好殺。”邵風揚的眼神頗為無奈，彷彿在說蕭彥勳對自己有多大的誤解。
蕭彥勳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麼好爭論的，他心中早已認定了邵風揚是個善於玩弄權謀手段、冷酷無情之人。
“陛下如今雖然是宸粼的至尊，但他離像先帝那般掌握權力還差得很遠。”邵風揚幽幽嘆道，“有些事陛下不好親自下手，便只能由你我這樣的人來為他做好。我知道你同情左相府上那些無辜的人，可你又是將來陛下要依仗的將領，蕭彥勳，慈不掌兵這個道理你明白嗎？你的心性，還得再磨練磨練。這個過程也許很痛苦，但總是不可避免的。”
“我在戰場上要對付的是戎夏賊寇，對敵人我自然下得了狠手。”
“那蘇瑾陽關於雁陽之戰的謀劃，你知曉了嗎？”邵風揚問道。
“已經知道了。”蕭彥勳不明白他為何要問自己這個。
“蘇瑾陽要以雁陽為餌釣左賢王的大軍，難道你不知道這個謀劃背後會犧牲多少無辜的人？”邵風揚嚴肅地問道，“為了不令戎夏人起疑，雁陽不能提前變成一座空城，城裡的百姓要留到破城的那一刻。”
蕭彥勳怔住了，他仔細回想那日在醉風樓與幾位兄長們的交談，當時眾人分明提出了撤離百姓的舉措。
“蘇將軍莫非告訴你會安排百姓撤走？”邵風揚嗤笑一聲，緩緩搖頭。
“邵大人笑什麼？”
“蘇瑾陽沒那個多餘的兵力去做這件事的。”邵風揚自信地下了定論，“雁陽之戰的謀劃是誘敵深入再行圍剿，在左賢王大軍入彀之前，絕不能暴露我軍尚有餘力的真相。所以雁陽破城之戰雖然是故意戰敗，但敗也要敗得真敗得可信，你知道什麼樣的戰敗能騙過狡猾的戎夏人？”
蕭彥勳愣在原地，腦海中浮現出朔方城下填滿屍體的護城河。
“看起來你已經明白了。”邵風揚微微點頭，“蕭彥勳，這就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