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以師兄師姐相稱，關係老人不置可否，看著華寂清澈的眼睛，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有一雙像你一樣的漂亮眼睛，只是現在……”
說到這裡，老人有些黯淡，他低下了渾濁的雙眼。
年輕時的周心善，面相柔和，他的眼睛跟他的心一樣，乾淨，和善，很多女子都為之傾倒，那個時候，只要看到周心善的眼睛，就會生出一股親切感，彷彿一位長輩在看著自己。
那婦人，正是看這雙眼睛，看了整整二十餘年。
從他假死在戰場後，他的這雙眼睛，出現了斑駁。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心有斑駁，眼睛自然會出現渾濁。
華寂心中有些難受，這個世界上，無論多麼英雄的人，都逃不過女兒情三個字。
“小友，如果有一個機會，能讓你愛的人幸福，你會怎麼做？”
華寂剛想搖頭，表示他不知道，但看著老人期盼的眼神，華寂還是說道：“這就是理性跟感性的選擇，您當年的選擇是理性，只要是個冷靜的聰明人都會這麼做，您的良心不許你娶逝者的遺孀，更何況她那丈夫，您沒有救活，你的內心在譴責，如果救活了他，那婦人就不會居無定所了，說到底，還是您太善良。”
聽完華寂的話，老人有些無奈，道：“這些說辭說給阿月那個小丫頭聽她或許會信，但是我嘛……是不信的，說說你真實的想法。”
被看透了心思，華寂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這話說出來有些不好。”
“哈哈……你別怕，當年我也是見過血海的人，心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
華寂想了想，心想也是，也就直說了。
“當年您的選擇，我不是很理解，一個女人愛你愛了十年，二十年，您就因為一個逝者而放棄，這樣的做法換做我可不會，逝者已矣，活人有活人的生活，那婦人如果不遇到你，她也許會愛上另一個人，也許會嫁入別家，在六洲，遺孀難做，這種女人，都會被人說成災星，一個克死自己丈夫的災星。”
“一個災星留在自家當中，可想而知她的生活，必定是不開心的，但不開心與傷心難過不同，後者的傷人程度比前者更甚，你當年的選擇，傷了一個婦人的心，讓她孤獨了二十年，一位醫者，不管是醫人還是醫心，都要竭盡全力，況且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嘛。”
說到最後一句，華寂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
這樣子讓周心善笑了起來，感嘆道：“世人都說風雪盟少盟主仰仗的是父母，可現在看來，並不全是，這說教的本事，可比外面一些人強多了。”
華寂趕緊拱手道：“我可不敢在您面前說教。”
老者擺了擺手，笑道：“說教並不是貶義詞，至少在這裡不是，你剛才說的我都懂，難自古難過的就是情關，我周心善這些年不曾對不起一個人，唯獨就是負了她。”
華寂安慰道：“您現在身體健朗，可以再去找她，說不定，她也在等你。”
周心善搖了搖頭，嘆道：“已經無顏再見她了，我希望少盟主在臨走前幫我一個忙。”
華寂問道：“您說，我一定完成。”
“也不是什麼大事……”周心善從袖口拿出一枚充滿裂痕的劣質玉簪，眼睛溫柔的說道：“這是她一直想要的東西，你幫我送給她，也算是完成了我一個遺憾。”
華寂小心接過髮簪，看了一眼後說道：“這……這簪子，似乎有些年頭了。”
老人點頭，眼中出現了回憶。
“我們行醫之人，是最窮的一類人，宗內發下的錢財只夠溫飽和買藥材，我記得那是三十七年前，我帶著她路過了一處小集市，準備討兩碗水喝，一路上，她跟個孩子一樣看著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眼神停留時間最長的，就是這根髮簪。”
老人喘了口氣，華寂見狀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到了老人面前，後者喝了一口，繼續道：“天色黑了之後，我們借宿到病者家中，那一晚，也是她第一次發脾氣，說我總是不關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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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寂輕聲打斷，道：“您沒有，您一直在看著她。”
老人笑了一聲，道：“可她並不知道啊，我準備那晚將髮簪給她，但一氣之下，愣是將髮簪給摔到了地上，事後我很心疼，為了買那髮簪，我可是問宗內借了不少的錢。”
“之後呢？您氣消之後為何不將髮簪給她？”
“那晚我鼓足了勇氣，想要與她共華髮，但不知怎麼的，第二天之後，我就再沒有這種膽子，這髮簪，也藏了三十七年。”
周心善說到這裡眼睛溼潤，道：“她是個懂事的女子，知道我沒錢，所以那晚她根本就沒提髮簪的事情，發脾氣只是因為她太愛我了，而我卻沒有回應她的愛，說到底，我在那個時候，就是個惡人了啊。”
很少有人能看到周心善流淚跟發脾氣的樣子，但今天，華寂看到了，原來這個慈祥的老人，也有一段這麼無奈的過去，他不知道怎麼安慰，因為他沒有經歷過，感情之事，他會客觀分析，但卻不會感性思考。
走出院子的華寂有些難受，為什麼行了一輩子善的好人，會遭遇這些，老天何其的不開眼，他手中的髮簪，現在在他眼裡，已經價值連城，光是這份心，就千金難買。
這枚髮簪，本該是周心善親手交給那婦人的，但前者已經老了，而且只是個普通人，縱然醫術高明，也不及當年的那份體魄。
翻山越嶺去華都，周心善生怕自己沒到那裡就辭世，那這遺憾，真的是無法彌補了。
藥王樓內的弟子很忙，無暇翻山越嶺到那華都，所以只能託給華寂，後者還有一年多的時間，行走江湖之間，順便送個東西。
雖然周心善話中沒說，但華寂還是看到了他眼中的渴望，他希望華寂立刻動身，恨不得明天就將髮簪交到婦人手中。
那一刻，那渾濁的眼睛不再渾濁。
一路上，華寂想著這些，打定注意後他準備後天離開藥王樓。
……
西景的美景總是讓人看不夠，而李無月的美，藥王樓的弟子們也都看不夠。
他們都十分的羨慕華寂，佳人作伴，身世顯赫。
人之初，性本善，這裡的善是人心中的善意，而惡意，也會隨著善意增長而增長，沒有人一生下來是善，也沒有人一生下來是惡。
經歷過挫折或者創傷的人，很難用善回報世人。
藥王樓信奉的就是以德報怨。
想要藥王樓人人這樣，不可能。
人多，心也就雜了，什麼人都會有，況且藥王樓裡都是些孤兒，沒有父母，僅僅靠一位師父是無法讓每個人都心存善念的。
在華寂準備離開藥王樓的晚上，宗內發生了一件大事。
藥王樓資格最老的藥師身死在清心院中，掌門確定過屍體，不是坐化，而是被人毒死。
今晚，藥王樓弟子世界各地的弟子都紛紛啟程回到藥王樓，長輩之死，他們都很傷心，老人一生無子，他把他們當做了自己的孩子，醫術都毫無保留的教給了他們。
誰知道，居然會有狠心的人，將這麼一位長者給毒死！
清心院外，弟子無數，齊齊跪在地上，清心院內，那些與周心善同輩的老人，都滿臉的淚痕，他們都是孤兒，從小一起長大，就跟親兄弟一般，如今兄弟死在自己眼前，他們怎麼能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