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許幕清(一句)
“回去!”
他聲音壓得很低,卻很堅決。
我還是站著,一動也不動。
他也站著,一動不動。
我們之間,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我在看他,而他刻意不看我。
如果這真的成了一場持久戰,那麼我一定會死磕到底。
“真的要鎖車廂了,這樣待一晚會很累!”
所以,他是在關心我,是害怕我累。我心裡這樣想,卻沒有這樣說,畢竟這樣的想法十分的自作多情,而是接著問道:“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我?”
他沒說話。
“我只問你這一句。”
他沉著臉,後面才說道:“記不記得有那麼重要嗎?”
“重要。很重要!”我說,“我要聽你親口說,你不說我就不走,就算我今晚走了,以後我也一直會買這列車票,只要你在,我就找你,不厭其煩!”
我在威脅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用這麼低劣的手段。
他喉結動了動,似乎咽了口水,顴骨兩邊的肌肉似乎也抽動了兩下。我第一次見他時候他眼睛裡有光、有熱情,可這時他眼神黯淡了下去。對於我的行為,終歸他是無奈了。
“記得。”
他點頭,而後他還是讓我回去。只是一句“記得”,就足以在我心底開出花。
“回去吧!”
他指了指前方,那是我來時的方向。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抬頭看他,眼睛一動也不動看著他,貪婪地想要讓他臉部整個輪廓都映入眼簾,“你不說我不走,這個車廂會憑空多出一個人!”
大概是發覺威脅在他身上能產生出奇的功效,於是我樂此不疲。可是啊,這真的無恥極了。看吧,在面對喜歡的人時候就是會莫名其妙變得不像自己了。
這一路上,很多事情我都不能確定,但喜歡他這件事我無比確定。哪怕我只見過他幾次,對他不瞭解,甚至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可我就是能確定我喜歡他。
他似乎是嘆了嘆氣,之後才說道:“江臨。”
多一個字也不願意說。
“哪個‘江’,哪個‘臨’?”
“‘長江’的‘江’,‘來臨’的‘臨’。”
“我叫許幕清,‘許諾’的‘許’,‘謝幕’的‘幕’,‘清白’的‘清’!”
他沒有問我的名字,也沒有問我的名字怎麼寫,我還是想告訴他我名字裡的每一個字。
他一定會記住的。我堅信。
“現在可以回去了吧?”
他看向我。
“可以!”
我點頭。
我們都該知道的,明天一早車廂開啟的第一時間我還是會出現在五號車廂。
這一晚,我又沒睡著,哪怕不閉上眼睛也滿腦子想的是他。江臨,江臨,江臨。這名字真是好聽啊!
既然他記得我,是不是變相說明我們會有後續,會有未來?列車上那麼多的人,他偏偏記住了我,我自作主張在記住前面加了個偏偏。也或許,只是因為我是第一個告訴他名字的人。大概,一切的緣分都來源於臆想,獨屬於我的臆想,與他同樣無關。
但至少,證明這趟我沒有白來。
至少……
明明知道這個年齡已經不再適合隨心所欲,也還是熱衷於留下回憶裡的證據。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只要和愛情兩個字扯上關係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言。
第二天醒來,我洗漱完就離開了八號車廂,去到五號車廂。遠遠地看見他,他的轉身來得突然,很突然!
我跟了過去,從後面拍他,他沒有轉身。
“你是不是故意的?看到我就躲開,現在也不敢回頭看我?”
我的語氣,像極了質問。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也只有這個年紀才能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因為,還沒學會向生活妥協。總會有那麼一天,學著向生活妥協,而後忘了當初希望成為的模樣。
他依舊不說話、不回頭。
“你給我個理由啊?”
我追問。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右手從他肩膀處滑落,久到我看窗外的風景已經是另一片天地。
“這列車每天在蘭州和成都之間往返,會有乘客上車,也會有乘客下車,很多人,這一輩子也就只會坐一次這列車。在這列車上遇見是一個小機率事件,沒有復發的可能,你明白嗎?”
看慣了別離,得學會對所謂緣分視而不見。
“這是我第三次乘坐這列車,事在人為。”
“你不懂。”
“我懂!”
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又陷入了沉默。也是在這一瞬間,我明白了這其實是一場拉鋸戰,而我和他,只是在互相說服。
他希望我懂什麼呢?我又該懂什麼?
他始終沒有回頭看我,也沒有走開,就一直站在原地。我在這節車廂找了個位置坐下,要看他看了很多遍的路上的風景。
聽說,看多了的風景最後都會苦澀無味。 對於這一路上的風景,他是否也是這個看法?
每每踏上K858次列車,小心計算到達的時間便會習以為常 。可是,該到達的終點還是會到達,從來不為我停留,不為他停留,不為我們停留。
甚至沒有我們。
臨下車前,我回到八號車廂換了車票,又來到了五號車廂。看他在列車到站時開啟車門,看他和車上的乘客們說前方到站終點站成都。
下車之前,我和他說:“給我一個你的聯繫方式,電話、微信、QQ,只要能聯絡到你就行。”
他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有些冷。
我笑了,原因何在沒有人知道。也許吧,自從遇見他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我改主意了,只要你的電話。不然,你每一次上班都會看見我,大不了就一直買這列車的車票,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是吧?我……我……說到就能做到。”
說到後面,聲音小了下去,眼睛裡不由地含了些淚水,很少。我連忙低下了頭,一時之間不敢看他。
一直不看我的他,在低頭的一瞬間開始看向我。
如果他還是不給,下一秒我一定會轉身出站,他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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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褲兜裡拿出了一沓黃色便籤紙,從胸前的口袋裡取下筆,我這才發現原來他衣服上一直別著兩支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