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做這樣的冒失的舉動了……”
“哼——”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哼——”
“嗚……究竟要怎樣才能原諒我啊,阿斯特莉亞……”
比以往更加擁擠和公交車,彷彿強行將足以渲染一個操場的顏料雜糅在封閉的小環境裡,造就了讓人心生煩悶的渾濁的黑。
黑暗的角落裡,並排而坐的兩個少女的身影。
明明有著近乎鏡中映像般高相似度的容貌,卻體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來,這並不僅僅是來源於雙馬尾和黑長直之間截然不同的屬性力,而更多的是從她們此刻的神態和對話間逸散而出的色彩。
蹙著歉意的眉頭,卻又同時露出無奈的笑容,眯著雙眸輕輕地推動著身旁少女單薄的香肩的——象牙色。
以及雙手抱在胸前,賭氣地鼓起嘴巴抬起下巴,閉上眼睛僅僅以鼻腔中的“哼”聲作為對對方回應的——鬱金色。
原本在這樣一個充滿著無用信息和干擾項的領域內,即使是陳茵茵和阿斯特莉亞的顏色在一定程度上也會被掩蓋光芒,然而真正讓她們成為關注焦點的,卻終於不再是她們作為“孿生姐妹”的形象本身了。
很少有人能夠做到忽略吧,即使對可能只是在下一站到達前的幾分鐘同路的陌生人也是一樣,畢竟不管怎麼說,這樣的場面,還真是有種讓人羞赧和羨灩,忍不住遮住眼睛偷偷去看的——香豔吧。
睡在孿生短裙少女的膝枕上什麼的……
啊啊啊!真是太刺眼了!讓人不戴墨鏡根本無法直視的刺眼!是嗎,原來是這樣嗎,只有“人生贏家”才是最閃耀最奪目的顏色啊!
一邊在腦海裡很不甘心地打滾著,一邊以各不相同的居心窸窸窣窣地對身旁的同伴發出評論的這座城市的路人們。
幾乎全都下意識地忽略了沉睡在少女們纖細綿軟的大腿上的校服少年——
他本身的顏色不過是讓人過目即忘的淺灰的事實。
“嘁……我又沒有生氣,你給我道歉也沒用啊。”
按照御宅族的理論來說,一直繃著臉的,再怎麼也充其量不過是倨傲罷了,只有繃了一會兒繃不住的才是真正的傲嬌。
“那你說說看,你究竟什麼的地方做錯了?”
“嗯……我在沒有和小莉進行交流的情況下擅自行動,最終還是要靠小莉的掩護……雖然最後險之又險地逃離了,但是作為一個計劃來說實在是太冒失了……”
陳茵茵從來沒有這麼絞盡腦汁地自我批判過。在她想來,自己這麼一說阿斯特莉亞總應該滿意了吧,卻沒想到對方反而露出了更為慍怒的表情——
“什麼嘛,其實你根本就還沒有明白嘛。”
“小莉……”
“這個傢伙身上發生什麼,其實對我來說是怎樣都好。”橫眉倒豎的少女惡狠狠地指了指膝蓋上一臉睡美人般恬靜表情的少年的面龐,“就算他真的面臨了什麼危險,和我其實也沒有什麼相干——我真正在意的是你啊,茵茵。”
“……”
“為什麼為了救他不惜把自己陷入危險之中呢?這一次可和之前不同,不是救助被車撞的小男孩也不是把殉情跳河的女人拖上岸來,這一次我們面對的可是——”
注視到周圍人奇異的目光,阿斯特莉亞秀眉微顰地壓低聲音。
“你明白的吧。我不願意看到你以身犯險。你是我的‘姐姐’,是對我而言唯一重要的存在,所以以後,請不要再看到你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了,好嗎,茵茵。”
面對少女流露出的關切神情,陳茵茵終於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謝謝你這樣關心我。我答應你哦,小莉。”
“那麼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呢?”
似乎是有些羞赧地別過頭去的阿斯特莉亞,非常生硬地轉換話題。
“看這個傢伙現在的狀態,一時半會兒估計也醒不來了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也不太清楚。”陳茵茵緩緩搖頭。
目光流落在少年的面龐之上。
黑框眼鏡被她取下之後,少年的形象更加清晰地展現在她的眼前,其實說起來,雖然怎麼看怎麼不顯眼,但是觀察久了還是能夠看出他勻稱的五官,柔和的面部輪廓,稍微修飾一下的話倒也是個不錯的清秀小生,可能只是因為有些缺乏時代感的髮型和打扮而讓他顯得普通了吧。
從剛剛——也就是被從鏡中的自己刺穿胸膛——開始,他便一直陷入這樣的沉睡之中。心臟還是在正常地跳動著,呼吸也很平緩,更沒有任何物理上的受傷痕跡,卻彷彿陷入了夢魘一般。
無論如何也無法醒來。
“畢竟這樣的情況,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啊……適格者被自己的分裂人格攻擊的現象……”
“或許的確是因為內外反差太大,而出現了自我厭惡的情緒吧。”阿斯特莉亞皺眉說,“看他分裂出的那個傢伙,怎麼看怎麼不詳,他自己卻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可能是長期的壓抑所致吧。”
“有可能。”
陳茵茵點點頭。
“可是之後他又會怎麼樣呢?這樣的沉睡狀態會持續多久呢?果然還是找老師求助吧。”
“嘛,雖然不太情願聯絡那個佔用假期的無良上司,但是現在倒也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在得到阿斯特莉亞同意之後,陳茵茵緩緩撥通了電話。
“老師他讓我們去找‘醫者’。”
以周圍的旁人根本無法聽清的聲音和聯系人交談之後,陳茵茵對身旁的阿斯特莉亞說。雖然異體同心的她們相互間即使不需要說話也能夠理解對方所理解的一切,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感覺,總覺得當腦海中的少女以凡人之姿具現的時候,她更願意將她當做自己的姊妹,一個與自己相像卻又不同的,另一個個體。
說起來,這樣的情況持續多久了呢。
陳茵茵也不是從一開始便處在世界的暗面之中的。事實上,她同很多其他適格者一樣,都曾經是高度的精神分裂受害者,只是分裂到了一定的程度,那種臆想就成了真正的力量,幾乎可以實現一切常人眼中的“不可能”的力量。
——包括將精神層面上的存在實體化吧。
陳茵茵有些心情複雜地看向身旁抱著手臂假寐的雙馬尾少女。她知道她並沒有睡著,只是故意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來罷了。
情況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穩定。事實上,最初進入這種狀態的時候,帶給她的只有痛苦和絕望,而就在那片無法脫逃的黑暗中,她的眼前突然出現出那個男人的身影。
那是無盡的深淵裡唯一的光源。幾乎是本能地,陳茵茵便開始跟隨在那光源之後奔跑起來。
既然他可以拯救自己,賦予自己新的生命,那麼這一次,他也一定能夠拯救這個少年吧。
雖然他從來不承認他會幫助和拯救任何人。
他喜歡將一切都歸結於“素質教育”。
“醫者?”阿斯特莉亞眯起眼睛。“是說琴歌姐嗎。”
“是呢。他說這種情況可能是屬於嚴重的精神損傷,尋常的醫療手段是不可能對他奏效的,只有琴歌姐可能有救治他的辦法。”陳茵茵點點頭,“他說他已經從家裡出發了,讓我們直接先趕車到琴歌姐那裡去。”
“哈……總覺得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呢。“訕笑一聲的阿斯特莉亞,從剛剛開始便露出一副”明知自己會被無良的客人調戲卻依然只能假意逢迎“的無奈表情。
能夠預想之後會發生什麼,明明很抗拒卻無法阻止,而在曾經的反抗失敗後,現在只能悲傷地咬牙承受……
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心情吧。
而這一切原本並不應該出現在強大高貴的神之上的情緒的源頭,竟然只是一個心理醫生——
一個讓她發自內心地感到戰慄的,可怕的心理醫生。
嘛,說可怕倒也不正確吧。總體來說,應該算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大姐姐吧,只不過……
“唉唉,是茵茵和小莉呢……好久不見呢。”
四十五分鍾之後,沐浴在被紫藍的顏料漸變填充的夜光之下的兩人,終於站在了臨拆居民區深處的不起眼的小診所之前。
坑坑窪窪的水泥路上落滿了女貞樹黑色的果實,在行人們毫不在意的踐踏下崩裂得好像生在石質皮膚上的深暗的瘡斑。推豆漿磨豆花的簡陋的鋪子裡,幾個老人正在熱火朝天地打著麻將,立式風扇一邊擺頭一邊呼啦呼啦地吹著無甚效果的熱風,耳邊隱隱還能聽見蟬聒噪的鳴聲……
如果不是來過不止一次,陳茵茵也不相信在這樣的環境中的小診所裡會有多麼厲害的傢伙,充其量是中醫院的退休醫生在小區裡開了個便民小診所之類的……
然而事實卻是,那位正在一邊將裝滿針筒和藥瓶的垃圾袋扔進穢物滿盈的垃圾桶中,一邊朝她們露出大方笑容的,是一位清麗溫柔的年輕女人。
“好久不見,琴歌姐。”
陳茵茵雙手疊在身前,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最近過得還好嗎?”
下意識地忽略了瑟縮在自己身後,毫無女神的樣子,更像是一隻膽怯的白兔的阿斯特莉亞。
“唉唉,怎麼說呢,最近中暑的人比較多,所以生意還是過得去呢……”一邊隨意地整理了一下身上披著的白大褂,一邊朝兩人緩緩走來。
“倒是你們這段時間好像很忙呢……明明都過了例行檢查的時間,也不來找我……”
溫柔的笑容隱約沉澱著的……
有些迷醉的愉悅和渴望?!
“我啊可是一直都很擔心你呢,小莉——”
和煦的目光穿透了陳茵茵的身體,徑直投向躲藏在她身後的少女因為畏懼而顯得楚楚可憐的臉。
陳茵茵的笑容裡平添了幾分默哀的意味。
果然還是這樣啊……
“對對對對不起我我我們真的不是因為害怕檢查而不來的只只是因為最最最近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啊可千千千萬不要懲罰啊我琴歌姐……”
對於和自己共生共存的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正義女神”來說,或許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唯一能讓她流露出這樣情緒的人吧。
陳茵茵還記得第一次接受琴歌姐的“檢查”的時候——
“唉唉,既然是靈魂直接塑造的肉體,以高濃度的精神力量改寫現實而生的存在,那麼,就算把腦袋切開,把心臟取出也可以透過想象復原吧……”
“唉唉,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呢,如果可以的話,不就等於是可以重複用於解剖的活體了嗎,在醫學上絕對是價值無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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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出這個話的時候女人依舊是一臉平易近人的溫柔笑容,但是在某人看來,言論和行為上看卻已經和電影中的“瘋狂科學家”一個級別了吧……如果不是自己和俞進老師的極力阻攔,或許現在的阿斯特莉亞已經……
阿斯特莉亞本人現在已經無比後悔了。
原本之前在巴士上的時候,就已經被陳茵茵耳語了“要不要躲進我的身體裡呢”這樣的建議,但是驕傲如她怎麼能夠在大敵當前的時候退縮呢?於是勇敢——現在看來其實是逞強吧——地叉起腰說“本女神早就已經不再畏懼了,區區一個心理醫生……”。
現在,感受著來自自己的本體隱約的幸災樂禍,更是羞愧得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
撞死也比“切下腦葉用來做實驗”或者“打斷腿看恢復速度”什麼的好得多了吧!
“唉唉,怎麼能說是懲罰呢,我其實也是為了你們好啊,處於這種不可常理的狀態之下,天知道什麼時候精神會出問題呢,還是實時監測為好。”
至於心理醫生到底是真的有研究狂熱還是僅僅只是想和阿斯特莉亞打趣,現在已經很難細緻地分清了。
女人修長的鳳眸流轉在雙馬尾少女那隨時都可能沁出水光的盈盈瞳孔上,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輕柔而不容置否地抓住了她柔嫩的手……
“來吧,剛好現在也沒有病人,就讓我們開始今天的……”
“很抱歉呢琴歌姐……但是這一次我們其實不是為了自己的事情而來。”
無奈地搖頭打斷對方興致高昂的邀請,順便救自己的半身於”危難之中“的陳茵茵,側轉目光,指了指被自己放在樹影下的藤椅上彷彿人偶般靜靜沉睡的少年。
“而是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