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與黑影交媾如蛇。
電光石火的剎那,蘇薔並沒有眨眼。所以她無比清楚地看見了,在死亡降臨的前一秒閃現在她面前的,籠罩在耀目的金光之中的,少女的背影。
那一個瞬間的她,終於不能繼續掩蓋眼角的驚異。
而在那瞬間熄滅後的下一次光影交錯中,她微瀾的心海又一次重歸平靜。
因為她知道,這一次她再也不會被瞞在鼓裡了。
十年之後,她終於再次瞥見了,世界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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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茵茵動了。
就在阿斯特莉亞焦急地催促她出手,和般若張牙舞爪襲向蘇薔的同時,陳茵茵動了。
然而下定決定的少女所做的第一件事,並不是戰鬥,而是……
“誒誒誒班長大人?”
轉過頭去,溫柔地捧住了早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懾得目瞪口呆的黃髮少年,俊秀而慌張的臉。
然後,在少年還來不及想入非非的瞬間裡,利用本我的高強度精神衝擊,化作目光穿透了少年的虹膜,一瞬間的刺激如同電擊一般流過劉懿天的每一處神經……少年一聲不吭地栽倒在了她的懷裡。
來不及安置好少年,陳茵茵猛地咬住嘴唇,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精神的想象力在一瞬間呈幾何數字倍化,扭曲的意志將原本不應存於現實之物憑空具現而出。
金髮雙馬尾的少女,高挑傲人的胴體外鑲嵌著華麗的輕甲,連攜著如螢火蟲群般幻美的光之粒子,趕在黑暗降臨之前擋在了蘇薔之前。
“裁決之劍!”清凜的低喝聲中,閃耀著拂曉般耀眼光輝的古希臘短劍出現在少女的指尖,隨著她舞蹈一般優雅地旋身動作,一痕燦金色的光弧從劍鋒流溢而出,斬向般若的黑色魔爪。
代表憎惡的黑色和代表光明的金色,勢如水火地碰撞在了一起,強大的衝擊波將蘇薔和方澤震得一陣趔趄。
“陳,陳茵茵同學?”
方澤呆呆地看向快速召喚出了阿斯特莉亞,有些喘息地委頓在地的黑髮少女。
在這之前,他不是沒有想過陳茵茵分裂者的身份,如果是她的話,或許有辦法解決這次的事件,這樣想過,可是見少女遲遲沒有動手,他也逐漸明白了她的顧慮,畢竟在這裡除了自己知道真相以外,劉懿天和蘇薔都是不折不扣的普通人,就像自己也將這樣的事對他們隱瞞一樣,她肯定也不想展現出自己這樣的一面吧,畢竟……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接受“怪物”的存在。
然而,在這一刻。
在蘇薔遇到生命危險的這一刻,在除了自己,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的這一刻,擺在少女面前的選擇,只有一個。
“……抱歉,方澤。”感受到少年的關切,陳茵茵面色蒼白地轉過頭來。
方澤抿著嘴唇搖搖頭。他不覺得對方有什麼值得抱歉的地方,倒不如說,她能夠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真的是太好了。
光影相接只一個瞬間,便再度涇渭分明起來。阿斯特莉亞筆直地站在蘇薔之前,劍鋒垂落逸散出一縷淺淡的白煙。
而在她湛藍目光所注視的方向上,是急速後退,像蜘蛛一般盤踞在房間右上角的陰影裡的般若。從她無力垂落的手臂來看,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傷害,畢竟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阿斯特莉亞是得到了陳茵茵意志支援的完全狀態,相比起來,依靠著眾人怨念堆砌起來,勉強維持存在的她不過是一團脆弱的沙雕罷了。
“魔物,雖然我很可憐你,可是已經不能再留你為害此間了。”
阿斯特莉亞神色凜然,凌空作託舉狀的左手掌心,一把純金色的天秤正緩緩成型。
這是方澤第一次看見阿斯特莉亞的戰鬥,而就在一個月之前的那個午後,少女變曾經以相同的姿態同自己的本我——克洛斯展開過對決。
看到少女燦爛得彷彿足以讓世間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的背影,少年卻有些莫名地想笑。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再也不會接觸的領域,最終卻還是以這樣的形式,再次降臨在了他的身邊。
不僅是自己,還有……
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的方澤,看到的卻是依舊一臉淡漠,一副毫無吃驚,彷彿發生在眼前的一切再平常不過,甚至是,就是要這樣才正常的表情,轉身走出教室的蘇薔。
那個少女……
果然,是和我完全不一樣的存在吧。
另外一邊,戰鬥很快便毫無懸念地結束了。在正義女神的均衡天平作用下,整個空間之中的光亮自動補全到黑暗裡,不斷削減著般若的力量源,在少女劍氣的壓制下,般若無處遁形,包裹身體的黑霧也越來越淺淡……
最終,完全失去了戰鬥的力量的般若無力地縮在僅存黑暗的牆角,那是江憐曾經自裁的地方。
大理石的地面上,鮮血所留下的痕跡已經不再清晰可見了,彷彿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傷痛可以永遠被銘記一般。
剝除了混亂的表面,般若——不,或許這個時候應該稱之為江憐——終於展現出了最真實的樣子,那個普通的,暗淡的,軟弱的,卻並不代表怨恨和傷害的自己。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少女的面色如紙般蒼白,像是隨時都可能淡化到消失不見一般。悲憫的表情中,再也看不到剛剛猙獰的樣子。
“那個女孩……她說得很對呢。我這樣做,只會讓我更加痛苦,更加悲哀,而我真正錯誤的地方,是在於沒有選擇抗爭的勇氣。”
“……江憐同學,其實……”
“吶,學弟,還有這位女神大人。能幫我一個忙嗎。這是我最後的願望了。”
陳茵茵跟在方澤的身後,沉默地走到江憐的旁邊,握住她冰冷的,了無生機的手。
“我希望……希望你們能夠改變這樣的現狀,再也不要讓孩子們因為這樣的壓抑而受到精神創傷了。如果是你們的話,如果是拯救了我的你們的話,一定,一定可以……”
少女最後的話語,隨著飄散的魂靈一起失卻在了月光曖昧的夜空之中。
陳茵茵眯著眼睛,望著落在自己手心,無法分辨真實或是虛幻的灰塵,緩緩地搖了搖頭。
竟然被寄予了這樣的期待……
之後的時間裡,果然還有得忙啊。
“吶,陳茵茵同學。”
方澤怔怔的聲音。
“在這之後,會發生什麼呢?”
“般若的存在,可以算是寄居在每一個知曉或是相信它存在的人的靈魂深處。而她的消失,也就代表著所有人關於這樁靈異事件的印象消失了。在他們的記憶中,只會有三年前自殺的女高中生,而不會有‘吃人的舊樓’,‘怨靈’這樣的念頭。”阿斯特莉亞解釋道。
“不過,我們則是例外。”陳茵茵苦笑著站起身來。“見證了她的真實的我們卻是例外。從明天拂曉升起的那一刻開始,所有人都會忘記這裡的存在,而我們,也成了唯一能夠記住江憐的悲傷,和她最後的願望的人。”
“嘛,這就是幕後工作讓人討厭的地方了。”阿斯特莉亞睏倦地伸了伸懶腰,走進了陳茵茵的身體裡消失不見。
“……所以,像這樣的記憶……你已經保留很多了吧。”方澤也站起身來,表情卻完全沒有事件解決的輕松感。
“……什麼時候變得突然關心起我來了。”面對少年的問題,陳茵茵突然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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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這個,還要麻煩你把劉懿天帶回寢室了。生活部那邊,我會讓俞老師幫忙處理的,相應的,你也要幫我向懿天隱瞞哦。”
“……嗯。”
“除此之外……”說到這裡,少女從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算了。你們先走吧。我還有一些事必須要和她談一談。我想,她現在也正在外面等著我吧。”
方澤再愚鈍,也知道少女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所以,他只能選擇緘默。
艱難地扛著昏厥的黃髮少年,從這間悲傷的教室中走出的時候,少年轉過頭去,瞥向走廊盡頭的窗戶邊少女孤單的身影。
她也在看著他。
只是這走廊實在是太長了,兩個人還來不及理解對方想要表達的含義,便又雙雙別過頭去。
走出舊樓的方澤,回望暗沉的深夜裡如同假寐的巨獸一般的舊樓,以及站在巨獸頭頂之上的,兩個以不同的方式美麗著的曼妙剪影,突然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在這一夜裡,在這個無人問津,只有破敗的命運在時間的前方等待的可憐的建築物裡,發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而或許這一切,都不過是他所流連的一場荒誕的夢境呢。
隱約中,方澤想到了那離自己遠去的幻影——克洛斯。
江憐的本我最真實的部分,是那樣地溫柔純淨,那麼……克洛斯呢。
在他那無法看穿的黑霧包裹之下,在那邪氣猙獰的黑色劍魔的身體承載下,是否也不過是純淨的願望呢?
他不知道。
或許他知道的話,另一個自己也就不會這樣離他而去了。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方澤無奈地搖了搖頭,拋卻心中的雜念,很快他便在回寢室的路上,看見了校工和保安們晃得刺眼的電筒的光。
次日。
當方澤一臉無奈地馱著宿醉般渾渾噩噩模樣的劉懿天進到教室的時候,兩個熟悉的聲音同時向他說了聲早安。
短暫的尷尬後,原本針鋒相對的兩人突然各自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方澤呆呆地愣在門外,甚至沒有留意到從自己的肩上滑落,險些一頭撞在門框上的劉懿天。
這些都是事後談了。
從那一天開始,校園中關於舊樓的傳言一夜間消失了——或許這樣說並不準確,而應該是“從來就不曾有過”才對。
方澤和他的朋友們,又回到了乏善可陳的校園生活。
少年不知道那一夜兩人到底聊了些什麼,只知道如果單純地當做女孩子間的秘密就太無謀了。
當他私下悄悄詢問陳茵茵的時候,得到的回覆是——我告訴了她一切,她也答應幫我隱瞞。
而蘇薔——我知道了一些事……一些關於你的事。對不起。
迷霧之上的迷霧。
方澤無法理解蘇薔所說的“你的事”指的是什麼,他更無法理解那句“對不起”所代表的含義。
唯一能夠看見的是,從那一夜之後,原本關係有些僵硬的陳茵茵和蘇薔,似乎變得融洽了不少,而劉懿天——唯一一個沒有看到結局的傢伙,則依舊是厚顏無恥地樂觀向上著。
那麼,自己呢。
在那之後,在自己的身上,又發生了怎樣的改變呢,方澤就說不清了。
以及……
那個遠在城市另一個角落的“自己”,你還好嗎?
少年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湖面上,孤獨鳧遊的黑色天鵝,在心底默默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