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
流淌跳動於的現代都市的表皮之下，它是人類文明新的血脈。無數個聯結成線的名詞之前，穿行置換著維持著社會運轉的，微末而必要的因子。
形形色色的面容下，形形色色的靈魂。不同的個體之下，充盈著不同的幸福，不同的悲傷，然而這一切的不同卻都擁擠在這兩條狹窄的折線之上——
無論是那個在少女的窺視下落荒而逃的少年，還是那個被少年扶起，胸腔裡沉浮著異樣的情緒的少女。
以及……那忐忑地醞釀著那即將開演的鬧劇的，鷹鼻鷂眼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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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車之前，黃源在一品天下站的廁所裡給那個傢伙打了最後一通電話。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嗯，當然，我們自己這邊的傢伙，還有你的那些‘玩具’——那個傢伙也是。”
廁所是檢測一個文明真實程度的標誌，無論最初裝修得多麼整潔簡約，過了十年二十年後，你若還能一如初見，那行，我服了，你們都是有素質有教養的理想公民，我自愧不如。
但如果還是變得和絕大多數地方的廁所一樣，瀰漫著生物排洩物的臭氣和菸頭逸散的毒煙的話——那就別給老子裝文明人。
“啊啊，雖然一直念念叨叨地我很想揍他龜兒子一拳，不過勉強還算情緒穩定，之前我們自己試了幾次，應該不會出問題。”
黃源一邊用右手扶住電話，一邊對著鏡子用左手撫摸自己抬起的下巴上細密的胡茬。
“哎呀，喬裝打扮啥子的你更該放心，我們這幫人裡面，除了大爺我比較帥以外，其他的不需要化妝，給他們個編織袋就是個活脫脫的農民工。”
毫無公德心地將菸頭隨意扔在洗臉池內，黃源搖頭晃腦地走了出去。
“曉得曉得，出了問題啊在我這裡就到頭了，反正說白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我小源子在這行混這麼久，還不是因為我職業道德高尚，這點你也是曉得的……放心吧，雖然說這種我也就在電影上看過一下，不過你既然連‘超能力’都給我搞出來了，我還有啥子不敢的？大不了就當打CS嘛！”
聽見黃源註冊商標一般的正宗川普，剛剛買完票，正鬆鬆垮垮地坐在鼓鼓的編織袋上的青年們趕緊站了起來。
“源哥，票買好了。”
黃源不耐煩地點了點頭，接著對電話那頭說道：“好，我們這邊也差不多要開始了，你就等到看新聞嘛，掛了。”
隨手將加密電話扔回包裡。
“源哥。”“老大！”
頂著一頭金黃色洗剪吹的男人，雙手揣在兜裡，眼神陰鷲地掃過那些在自己面前站成一字長蛇陣的“民工”。
然後猛地一腳踹在站最前面的寸頭小子屁股上。
“你們的腦殼裡面是不是都裝得是漿糊哦安？多大聲在這喊老大，還站成閱兵縱隊，生怕保安不曉得我們是啥子鬼嗦！”
“你們也曉得，這次的單子非同一般，之前因為怕吧你們嚇成腦癱，沒有告訴你們具體數字，現在喃我就給你們說一下。”
負手踱步的黃源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萬？”剛剛才被踢了一腳的寸頭眼睛雪亮地說。
“錘子，源哥這個意思啊肯定不止這麼少噻，我看啊，至少三百萬！”
“你曉得完了？”黃源一爪子刨在那個自鳴得意的毛線帽眼鏡頭上。
“老大，難不成……”
“對，你沒有猜錯，就是那麼多。”黃源得意地揚起下巴。
“我去，咋個覺得有點虛幻呢……源哥，靠譜不靠譜哦。”“那個人我認識，以前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拉過我一把，雖然也不是啥子好東西，但是至少還是會講信用。你們跟著我老黃這麼多年了，我好久賣過隊友？”
“這個肯定是，他啊是聽到那個數字，腦殼衝昏了！”一旁的矮個子附和道。
“現在不要慌著昏，錢，現在只到了一半，還有一半等到事成之後秘密轉到我的卡上，三根指頭，我就要一根，剩下的你們自己分——只要給我注意點，今天不要出什麼岔子。”
“肯定的肯定的！”“就算不為了錢，我們也要跟著源哥超到底啊！”
“好了好了。”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目光卻穿過人群，投向了蹲在一旁不停鼓搗著電腦的瘦弱身影，“那個哥們兒情況如何了？”
“跟之前一樣，沒有什麼異常。”
“那就好。”黃源收回目光，輕輕地扭了扭脖子，“兄弟們，雖然有些人說這句話說不得，但是我還是要說，這是我最後一檔子生意了，幹完這一票，我就跑到雲南那邊去改頭換面，買個房子泡個妞，安安靜靜地過下半輩子，這麼多年混下來的資源，就留給你們了，算是源哥給你們最後的餞別禮，好，多的我也不說了，說多了晦氣，老吳那邊差不多也上車了，我們這邊也趕緊了吧。”
一邊說著，一邊將口袋裡的加密手機重重地摔在地上，一腳踩了上去。
“成王敗寇，在此一舉！”
“源哥，好像還沒有踩爛……”就在他邁步要走的時候，平頭抓住他的肩包訕訕地笑了一笑。
轉過頭來的男人，一邊以彷彿要吃人一般的目光狠狠地瞪著平頭的眼睛，一邊用鞋間狠狠戳在閃爍著雪花的手機螢幕上。
穿過安檢行走在樓梯上的黃源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至少第一關是有驚無險地透過了，雖然說他也算不止一次親眼見識那個傢伙的能力了，但是這種將命運交在別人手裡的感覺還是讓他氣悶，不過當他的雙肩包沉寂地從安檢機器中出來的時候，那一顆懸在半空的心才終於落了下來。
說起來，這個真的算是超能力了吧——
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著用纖細的手臂緊緊夾住電腦包，一身西裝革履的男人。那不知道有幾千度的眼睛基本上已經將那本來就不明顯的眼睛扭曲到看不見了，從黃源的視角看過去，甚至能夠感到他的全身像吸食了什麼要不得的東西一般不停地顫抖著。
不過，為什麼電影裡面那些擁有特異功能的，就算是反派都拉風爆表，唯獨這貨看上去卻像個神經病似的……
算了，至少他的能力的確有效就行。黃源搖搖頭拋去那些無意義的思緒，和 自己的部下們從不同的們先先後後踏入了同一班列車。
接到這樣一個怪異之極的生意，對於黃源來說也是一個意外。
一個半月前的那個夜晚，黃源剛剛從夜總會裡鬼混回來，一頭爛醉地躺在沙發上，卻發現自己的茶几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手機，而那個國產加密手機上，只留了一個聯繫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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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通電話的他，聽到的是一個已經快要淡忘的聲音。
“還記得我嗎，黃先生。”
五分鐘後，原本就連醒酒藥也無法解決的宿醉，徹底被黃源拋在腦後了。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天大的，高風險共收益的機會。
一邊拿著榔頭將手機砸成元件的他，一邊眼神空洞地天人交戰。
接，還是不接，這是一個問題。他已經不年輕了，雖然道上混得也算是風生水起，但是畢竟家裡上有高堂，一直以來盼著想要抱孫子，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早已沒有年輕人那邊衝勁的他，面臨這樣的魔鬼的誘惑，迷惘了，一直有一個聲音勸說著他不要冒險，先不說這次的任務並不是什麼常見的小打小鬧，單單是那個男人提到的“方法”本身，就讓他覺得陣陣不妙。
但是，如果——只是說如果，他真的成功了呢。
三千萬。就算他只拿其中三分之一，也足夠他照顧好家中老小，安然度過殘生了，更不說對方早已為他想好退路，以他們的手段，即使讓“黃源”這個人憑空蒸發，再在另外一個城市裡憑空變出一個人出來，也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
連”超能力“都能夠掌控的傢伙，這樣的事又算的了什麼？
躊躇了再三，並且正式與這個名叫張全岸的男人會面，見識了他那超凡之能之後，他最終還是選擇賭上一把。
在正式行動之前，那邊的人已經將他年近七旬的雙親接到了雲南小鎮，那預付的一半也經過數次轉手後確確實實地進到了他的手上，即使任務失敗，蹲一輩子號子或是直接吃槍子，至少他也盡到了自己的孝……
胡思亂想中他已經站過了好幾站，之前好不容易佔到的一個座位交給了正在不停地敲打著鍵盤的張全岸。如果說僅僅是騙過監控機器還只能說是小把戲的話，那麼他現在正在演算的，則完全可以稱得上一次奇蹟——
或者是一場災難。
下一站，天府廣場，換乘一號線的乘客請……
”喂，還沒好嗎，本來預計應該就在下一站……“看著逐漸停駐的列車外密集等候的人群，黃源有些莫名煩躁，他想抽菸，但是他知道在這裡是並不允許的， 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忍不住輕輕地碰了碰男人瘦弱的肩膀，然而他除了搖晃了一下，卻根本沒有搭理他。黃源有些疑惑地湊過頭去，發現那隨處可見的聯想Think Pad上光速跳動著寫著——他光看著都覺得頭痛的——程式的視窗，男人蒼白而修長的手指敲打鍵盤的速度之快，甚至帶出了一串殘影。
媽的，這麼玄乎，這是黑客帝國？
黃源當然也調查過這個名叫張全岸的男人的情報，他可不願意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一個不明不白的傢伙，然而他唯一得知的便是這傢伙原本是蘇雲集團的員工，因為三年前的企業兼併，導致大量裁員的犧牲品。
這個可憐蟲，原本就靠自己辛苦支撐著一家三口的生計，現在丟了飯碗，又一直找不到工作，嗷嗷待哺的孩子都吃不飽飯，尚有姿色的老婆果斷跟著某個鄉鎮土豪跑了，這貨受不了打擊，精神分裂了，甚至好長一段時間都被送到了城郊的精神病院……
果然招惹誰都不要招惹瘋子這句話是沒錯的。
不過如果給他一次選擇的話，他也再也不會和這樣的瘋子一起工作了。
越看越不妙啊。
黃源素聽老城區的老者門談起，一個人被鬼上身時，往往印堂發黑，神智紊亂，黃源怎麼看都覺得此刻的張全岸有點這樣的趨向，不但好像完全關閉了對外感知一般，對他的言語動作毫無反應，嘴裡好像還在碎碎念著什麼”刪掉“”刪掉“……
媽呦，見鬼了。
黃源皺了皺眉，原本信心滿滿的他，突然感到手心沁出的冷汗。
此時的他，還並沒有留意那緩緩開啟的車門外，站在最前面的，一身女僕圍裙，一手抱著一個等身抱枕，微微蹙著淺淺的金色眉毛，彷彿正在出神的。
來自異域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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