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身。昨晚他一直低著頭,要麼就是埋頭喝酒,臉一直隱在雜亂的髮絲裡,看不真切。現在仔細看看,除了下巴上的胡茬,長得倒挺俊。
“喂!”鬼卿悶悶叫了我一聲。
我嘿嘿一笑,這才收斂了目光,從包袱裡取出一瓶自制的醒酒露來,滴了兩滴在他太陽穴上。
探花眼皮顫了顫,幽幽睜開。露出裡面佈滿血絲的眼睛。
啊……真是,空洞洞的眼睛呢。
我低頭問他:“你家在何處?”
他沒有聽見我說話,依舊睜著眼睛看著前方不知名的一點。
我眨了眨眼睛,站直身子,伸出腳尖踹踹他的腰眼。依舊和死了一般沒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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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死了。”我說。
他突然猛地看我,瞪大的眼睛裡瞬間充滿了殺意與恨。
這種眼神,我真是再熟悉不過了。
突然心情愉悅起來。有一種將傷疤上的痂連皮帶肉地撕下來時,那種又痛又舒爽的感覺。
他咬牙切齒地,聲音十分低沉沙啞,像是許久都沒有開口,卻用力到雙目赤紅地低吼:“他沒有死!!”
我點點頭。總算有點反應了,所幸還會說話:“聽說他病得很重。我是大夫,可以幫你給他看看。”
他睜大了眼睛,一下子從雪地裡爬了起來,剛站直身體又晃了晃,我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胳膊,卻被他猛地反抓住:“大夫、大夫!我求你救救他!不管花多少錢!多少錢我都給你!我求你救救他,讓他活過來……”
說道最後,聲音突然哽咽住,雙目通紅著死死咬著唇,怎麼也再說不出一個字來,手中卻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越抓越緊,死死不肯鬆手。
過路行人紛紛側目,走出數步都竊竊私語起來。
我眨了眨眼,看著死死抓住我胳膊不放的那隻手。上面生了不少凍瘡,皮破了不少處,但透過凍紅凍裂的幾處傷口,還是能看出原本屬於書生的修長手指的原樣。
曾經也是個被人捧在手心裡寵溺、十指都不讓沾到陽春水而養大的孩子啊。
可惜那個人,突然死掉了。在他來得及報恩之前。
真可憐。
我被他匆忙拉扯著快步回到街後李氏的家中。
與白眼狼探花本人的打扮不符,小小的家中,被打理地井井有條,一塵不染。
唯一不同的是,少了幾樣傢俱,多了個冰雕的長櫃子。
一名面無血色的男子正閉著眼睛,安詳地睡在那冰做的水晶棺材裡。
詭異的是,明明是已死之人,嘴角邊,卻掛著淡淡的笑。
全然是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安靜死去。
我上前,摸了摸這做工精緻的冰雕棺材,挑挑眉。
探花在身後急切地說:“大夫!!”
“噓——”我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微微閉起眼睛。
這人的魂魄……已經到下面去了……但是應該,還沒過橋。
我在旁邊找了張凳子,坐下,抬頭問探花:“有茶水嗎?”
他一愣:“什麼?”
我又重複了一遍:“你這有茶水嗎?我口有些渴。”
他驀地臉色鐵青起來:“你為什麼不快些給他看病?!他就快要——!!”
“他已經死了。”我強硬地打斷他。
他大吼:“他沒有!他沒有死!他只是……”
“他已經死了。”我冷冷又重複一遍。
探花瞪大雙眼看著我,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一般。突然,他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踉蹌著前行幾步,手伸向冰雕棺材裡的人,頹然倒在地上。
我等了等,又問他:“可認清現實了?”
他眼神空洞,頓了頓,突然笑了:“認清何現實?你們一個個,都說他已經死了,可是我不信,你們都在騙我!他也在騙我!我李鍾離這一生,雖曾被生父生母拋棄,但從未恨過誰!除了他!!你們說他死了?我不信!我就算死了,也不會給他操辦什麼狗屁喪事!!!”
“……你恨他?”
“恨?”他突然大笑起來,“我怎能不恨?恨他從荒郊野外將被親人遺棄的我撿回家中,恨他在我童年時就拳腳相向逼我讀書,恨他限制我交友只允許我接觸賢良之人,,恨他因為照顧我而終身未娶,恨他苦心討活以防我有困難時而無人照應,恨他太傻太老實太天真,恨他在我終於熬到出人頭地之時就背棄了我,恨這天道在我懵懂無知時賜予我所有,卻又在我意識到所擁有之人何其珍貴之時將其奪去!!!不甘心!不甘心!!我怎能甘心!!我恨——我恨啊!!!”
我聽著,眨了眨眼睛,從包袱裡取出一小包茶葉來,隨手拿了個小杯子,撒進去,手指在杯口搓了搓。
瞬間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就捧在了我手中。
我聞了聞茶香,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很燙,很苦。砸了咂嘴,卻又漸漸變甜,變香。
“你愛他嗎?”
我問。
他突然止了笑,傻傻地轉頭,看向冰雕棺材中沉睡過去怎麼也喚不醒的人,像伸手撫摸卻又遲遲不敢下手,只是痴痴地說:“愛……他是這世上,我的唯一……摯愛之人。”
我點點頭:“那就好辦了。”
“什麼?”
我走過去,拉起他的左手,指尖輕輕刺破他小指上的皮膚。血流出來,滴進茶水裡。
我轉身,同樣從棺材裡的人左手小指上取了滴血,與茶水裡的血混在一起。
“鬼卿。”
他不情願地“嘖”了一聲,慢慢地伸出一根流蘇給我。我也不客氣,一下揪下,浸在混了血液的茶水之中。
深藍的流蘇,瞬間染得通紅。
我抽出染紅的絲線,默唸咒語,心念一動,紅色的絲線顫了顫,自己動了起來,斜著指向底下的某個方向。
我對探花說:“我到下面去找你養父,你在這裡好生看著。”
不等他說話,猛地抽出鬼卿,隨手在地上以自己的雙腳為中心畫了個圓。
“鬼門,開。”
一道暗色藍光閃過,我順著地上開啟的缺口跳了下去。
瞬間,來到了彼岸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