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一個強大的巫者刺破雲霄,一曲笛,一支舞,雪衣白羽,如玉君子,震撼了整個三界。
如來讓他去東海找一塊寶玉。歸來途中,一曲萬劫,再不復。
只餘一本,禹棠天書。
在我懷中。
後來我曾有很多次機會詢問黑無常,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他會被惹惱,而他,又會突然跳起萬劫舞。
但是我沒有問。自打那次分別,再見範無救與謝必安,兩人卻已是西山日暮。如今想起,掐指一算,興許命數已至,陰曹地府黑白無常,可能不日便會更換成他人。
另一個範無救,和另一個謝必安?
誰知道呢。
我只是驚訝。但隨後馬上就平復下來躁動的內心。
然後走上前,從懷裡取出那本早就被翻爛的禹棠天書,將翹起的邊角於事無補地抹了抹,遞給那個男人。
“千年波折,如今也算物歸原主。”我做出晚輩的謙卑姿態,一時間心靈竟如滌塵淨洗般,清澈透明,無波無瀾,“亓方白前輩。”
亓方白看著我,仍舊眉眼彎彎一派和睦:“小棠何必同父親如此見外?這禹棠天書如今就是你的了,收著吧。”
我沒有收回自己的手,反倒更往前遞了遞:“晚輩從此寶典中受教良多,不敢再獨吞,還請前輩拿回去吧。”
亓方白沒有回答我,然而問:“你都記牢了?”
我頓了頓,想了想,還是誠實點頭,回答道:“是。裡面的內容,都記熟了。”
他將那書從我手中接過,往半空中輕輕一拋,火光突現,轉瞬間就將那書燃為灰燼。
我愣了愣。
他又問:“如今呢?記得多少?”
壓在胸口上的無形壓迫感愈發強烈。我眨了眨眼睛,看著他的鞋面,說:“都還記……不記得了。”
他輕聲笑起來,笑聲很溫和,如同他的人一樣,聽在我耳裡,卻莫名有一種不適的感覺。
“小棠,你是為父的骨肉,無論你做錯什麼,為父都不會怪罪於你。”
我抿唇不答。
不對勁。
不對勁。
有哪裡。不對勁。
“把芥子葫蘆給為父。”他伸手過來,骨節分明的大手在我眼皮底下攤開。
等我無知覺地將芥子葫蘆放入他手裡的時候,突然驚醒,發覺不對的時候,他已經將葫蘆拿了過去。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笑著問我:“如來可是也讓你到東海來取一塊寶玉?”
我抿唇,吞了口唾沫,乾澀道:“是。”
“呵。”
他突然冷笑一聲,口中吐出一長串繁複難懂的咒文。芥子葫蘆在他的咒語中輕輕搖滾起來,塞子一開,上下顛倒,一塊翠綠圓潤的寶玉從中吐了出來,正好落在亓方白在下面攤開的手掌中。
血色頓時從我的臉頰上褪去,我瞪大眼睛,只覺得嘴唇幹裂開來,很痛。
“你可知這塊寶玉作用為何?”他又問。
“……不知。”
我皺眉。不對頭,真的不對頭。
他突然大笑三聲:“這玉,可是能除盡天下魔物的玉。”
我的心跳猛然漏跳一拍。
“小棠,你可是魔?”
我不言語,顫抖著將手伸出:“請您將它給我。”
“然後你去交給釋迦牟尼那家夥?”
我愣怔著,想要點頭,卻覺得腦袋很輕,動一下都動彈不得。只能看著他。
“小棠,你可知道神佛為何物?”他又恢復了和煦的笑容,嘴裡吐出冷冰冰帶著刀刃的字語。
“……不知。”
“神佛可不是創造三界又創造人類的造物主啊……小棠,是人,創造了神佛,在痛苦無度的歲月裡,祈求他們所創造出來的神魔和佛祖,祈求他們成為人類的統治者,甚至三界的統治者,掌管一切,將一切責任連帶著權利都雙手奉上,只為了過上不用負責不用動腦子的平安生活。”
我依然瞪大著眼睛看著他。眼前那溫和的笑是那麼冷酷。
“你可知魔又為何?”他繼續問道。
——“神殺不了魔,那要神何用?”
——“無魔也無佛。”
——“如果沒有魔,那便沒有佛,更沒有神的存在。”
西王母烈焰一般的紅唇開闔,從中吐出的語句一字一字回現在我腦海中。
“魔即是神。”
亓方白冷冷吐出四個字。仿若是在我面前將一道醜陋的傷疤揭開來了,裸露出內裡血淋淋的可怖的原本面貌。
“如果沒有魔,神佛也無法存活。神佛消散,那人間,豈不再度陷入混沌虛無。”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那如來為何要尋得這樣一塊……”我只覺得脖子被人勒住了,喘不過氣來。
“不知。”亓方白說,“為父當初發現了釋迦牟尼的陰謀,想要拯救三界於毀滅地獄之中,萬不得已獻舞萬劫,想要尋求外界者的援助。只可惜當初萬劫初降,法力不夠,陰差陽錯只召出了黑白無常。為父將釋迦牟尼的陰謀說與他們聽,他們非但不信,還將為父打成重傷,只得隱退養傷,暗中積攢力量,等待再次出擊將其推翻的時機。”
我只覺得呼吸困難,努力找理由想要反駁:“可如果釋迦牟尼使用這塊寶玉,將全天下的魔都鋤盡,那他也……”
“釋迦牟尼只是個人類。”亓方白冷冷打斷我。
“……什麼?”
“他只是個人類。一不小心陰差陽錯坐上最高點的,幸運的人類罷了。”
我直覺有哪裡不對,可是越聽他所言,就越是混亂。
“為父這次來找你,當然除了分外想念之外,也是希望你能從旁協助為父,同我一道阻止釋迦牟尼大不道的陰謀。”
他走過來,伸手按在我的肩上。感覺像是放了兩塊沉重的鐵塊,將我壓得幾乎要陷進地裡。
“山神瓏給你的芥子葫蘆,其實是為父讓他轉交給你的。禹棠天書,也是為父讓畢方留下,從而交到你手中的。至於鬼刀。”
我的眼皮一跳,猛地抬頭看他。
像是預料到什麼,我本能地不希望他再說下去。
一道紫色霞衣飄來。伴隨著一道暗香,在亓方白右後方三步處站定。
我眼角乾澀。
“鬼刀,也是為父給你的助力。”
我呆愣住。
當初的萬劫舞,也不是我自己舞的。而是鬼卿……
“如今你有這般成長,為父很是欣慰。所以,來吧,小棠。”
不……
不……
我不要……
“和為父一道,再獻一曲萬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