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算恨了？”
我愣怔地睜開眼睛。黑暗早已散去，腳下正踩著溼潤的泥土。
鬼卿正握在右手之中。
“啊……鬼卿……”
我緊了緊手中的力度，刀柄上顫著的布條凹凸不平地壓在我手心裡。
是真的。
鬼卿就在我手裡。他就在我身邊。
剛才的那些，肯定都是假的。惡魔的低語，黑暗的寂靜，消失的婆婆，激鬥的天兵天將……一定都是假的。
他又問了我一邊，帶著點戲謔，帶著點調侃：“你覺得這樣就算恨了？這樣就能將你擊倒了？”
我一愣，然後拼命搖頭：“不……沒有，我沒有被打倒。”
只要鬼卿在我身邊就好了。只要他在我身邊，我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就可以不被任何困難擊倒。
只要——
“那就殺了他們吧。”
他說。
“……啊？”
“你看，”他依舊是一副輕鬆自在的口吻，“如果你不殺掉他們，他們就會來殺你的。”
前方突然傳來呼喝聲，天兵天將面目可憎地向我衝來。
身體在腦子做出反應前先動了起來。
雙手高高舉起鬼卿，落下。舉起，落下。舉起，落下。銀鈴“叮鈴——叮鈴——”地響著。死去的神明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鮮血一股一股地濺在我手上、臉上。
“鬼、鬼卿……”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沾染滿血液的雙手，直到現在它們依舊緊握著鬼卿，顫都不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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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些人。”
我一抬頭，就見河伯馮夷精緻的臉，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手中捧著一個琅玕樹上的玉珠。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雙手已經揮著鬼卿狠狠劈下。
噗——
死去的河伯消失了，取代他的是斜倚在桌案上的西王母。西王母一手輕輕揉著太陽穴，跟我說：“到底是我們欠他的。”
雙手高舉。
噗——
“鬼卿！！！”
我忍不住大聲叫起來。雙手仍舊穩穩的握著刀柄。
範無救一襲黑袍：“中了萬劫火的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
噗——
朱氏雍容華貴地靠在厭火國君王肩上：“你去周士琛的府邸……”
噗——噗——
戴若清站在後花園中，憤怒地指著不聽話跑出來的翠雀：“你給我滾！”
噗——噗——
“鬼卿！鬼卿！”我大叫著，雙手還在機械地揮起、落下。
張遠從趙四筷子下卷走一塊肉：“設立情報網不一定是害人，更是為了自保……”
噗——噗——
晴姐走過來，衝我微微笑著。伸手撫摸我的頭髮：“落棠。”
我睜大眼睛，幾乎是哀求著叫喊：“鬼卿……鬼卿鬼卿鬼卿鬼卿！！！”
雙手高高舉起。
噗——
我想要蹲下來，想要抱住自己，想要停下來。
停不下來。
族人將我團團圍住，叫囂著，怪物，妖女。
巖青哈哈大笑著：“怪物！怪物也想著成人禮？哈哈哈哈！”
我呆愣地看著他們不加掩飾的厭惡神情。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呀。”鬼卿說。
爛泥和石子一起往我身上砸著，我睜著眼睛看著他們。走了過去。
巖青彷彿無所直覺，仍然指著我捧腹大笑。
一刀。
手指顫了顫，隨即平靜下來。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暢許多。
兩刀、三刀……
我看著他們驚恐的臉、亡命的慘叫、垂死的求饒，睜著眼睛一刀一刀地下去。
我踩著屍體，慢慢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砍。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落棠！”
不遠處有道熟悉的聲音在叫我。我聽見了，卻不打算停下，也不打算去看看到底是誰在叫我。
我繼續機械地動作著。
“落棠！快停下！落棠！”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一個年邁的身影突然衝到我面前，用身體擋住我。我看也沒看她一眼，就是一刀揮下。
鬼卿桀桀笑著。
我彷彿是沒了知覺似的，看見有人，手起刀落，再繼續在這片紅色之中往前走。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哈哈。”
我短促地笑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想笑。一旦開口，就停不下來了。我斷斷續續地笑著，低聲笑著，笑著笑著，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
一邊笑，一邊往前走著。
越走越深。
左腕上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我低頭，看到了那串早就被汙染了的銀鈴。
這種東西，已經不需要了，為什麼還留著。
髒掉的、壞掉的，扔了就好了。
我用力將它扯斷，紅色的繩子嵌入我的肉裡，劃開一道口子。繩子同時斷裂，我毫無知覺地將它隨手扔在地上。
清脆的鈴聲在黑暗中寂靜地響了一聲，然後陷入沉默。
我繼續往黑暗深處走去。
黑暗的盡頭，坐著一頭龍首虎身的怪物。
我走上去，麻木地舉起鬼刀。
一根龍鬚輕輕巧巧就將我手中的刀打落。
我垂下手，麻木地看著那個怪物。醜陋的眼睛，猙獰的獠牙。
真奇怪，明明下一刻就很可能被吃掉，我為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那怪物開口了：“我叫窫窳。”
“你的願望是什麼？”他問。
願望？
我想了想。好像曾經有過一個願望……好像有幾個願望來著。
但是什麼呢？
忘了。
怎麼回想，腦子裡也只剩下一句話——“殺了他們”。
窫窳看著我。在他醜陋的眼睛裡我什麼也看不到。
過了很久，他開口問我：“你恨那些人嗎？”
那些人？啊啊，是那些我殺死的人嗎？“恨啊。”我回答。
窫窳緩緩搖搖頭：“不，這還不算恨。”
“如果這都算恨的話，那我如今的存在有什麼意義呢？”
“罷了。等你真正體會到恨的滋味時，再來找我吧。”
我有些惱怒。他竟然不承認我的恨意。想要撿起鬼刀殺了他時，一轉身，我卻躺在了草地裡。
映入眼睛裡的是茂密的樹葉，和樹葉縫隙之中灰暗的天空。
我想坐起來，剛一動，全身上下立刻傳來尖銳的疼痛。
“嘶——”
我痛苦地躺倒回去，一動也不敢動。
“你醒了？”
頭頂處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我不動聲色地閉上嘴。
隨後傳來鞋底摩擦草叢的沙沙聲，停在我腦袋邊。
我看見一個人，手裡捧著什麼，揹著光，看不清他的樣貌。
我下意識地想要抬手殺了這個人。
“哼，躺著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