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此時若不是有鬼卿精神聯絡控制著我的身體，我早就倒下了。
我也知道，再這樣被他控制下去，我的身體很可能就這樣報廢。
我來不及去細想他那番話的含義。我只是隱約感覺，手裡握著的鬼卿，不止一個。
如何形容呢。他在張狂大笑的時候，似乎換了一個人在裡面，裡面的那個，不是我所熟悉、我所相信的那個鬼卿。
而他跟我說，再跳最後一曲萬劫的時候，我清楚地感覺到，那才是我願意全身心信任、依賴的鬼卿。
我恨那個聽不到我的聲音，還執拗地隨意驅使我的鬼卿。
卻又在他安靜下來對我說“最後”的時候，忍不住心中恍恍。
鬼卿。你到底。
側身、抬腿、下腰……
啊，對了，第一次跳萬劫的時候，身體也像是這樣自己動了起來。根本就不需要我思考什麼。
旋轉、屈膝、展臂……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我能聽見什麼，看見什麼，感覺什麼……原來不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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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這片對於我來說太過繚亂紛雜的天空。卻怎麼也止不住腦內的暈眩。
不斷有人衝上來要阻止我的動作，我的身體卻靈巧躲過。
遠處那抹紅色的高大身影靜靜挺立著，沒有動作。
“交出鬼刀！便饒你不死！”
一個寬麵肥耳的天兵怒喝著從我身側衝來，一刀蓄滿法力的砍殺狠狠撕裂我右臂上的筋肉。
很痛很痛。但我扔不掉鬼卿。我的手像是被黏住了一半，死死握著刀柄，怎麼也松不得半毫。
胸口黑色絲線裡依舊在不停叫囂著恨意。
是什麼樣的恨意，才能那麼洶湧。延續了這麼久的年歲。
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不斷膨脹的火焰，仰頭怒吼。
最後一舞，最後一步。我舉起鬼卿，衝著虛無，狠狠一劈——
在神明們所佔據的天洞之中，迅速裂開一道漆黑的口子。
一頭猛獸嘶吼著，從中鑽了出來。
龍首，虎身。醜陋的眼睛，猙獰的獠牙。
它嘶吼著，從黑色的裂縫之中跳出來，幾乎沒有猶豫，迅速撲向天兵天將。
“竟然是已經被后羿殺死的窫窳……”鬼卿喃喃著。
我身邊的幾個神仙見到從虛無中鑽出來的猛獸，皆是一驚，連忙飛去支援，要先降服那只可怕的惡獸。
心中絲線倏地一斷。
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倒下，徹底陷入黑暗。
。
“婆婆！婆婆！為什麼我要叫落棠呢？”
“你母親給你起的名字。她在懷著你的時候，就一直跟我唸叨著，如果是女孩子，一定要叫落棠。”
我一下子趴在婆婆背上，看她一針一線地納鞋底。
“那如果我是男孩子怎麼辦呢？”
婆婆笑：“你現在不是女孩子嗎？”
“那如果呢？”我不依不撓。
婆婆只是笑著，沒有說話。不管我怎麼搖晃她的肩膀，她都但笑不語，仍然將鞋底納得漂漂亮亮的。
“誒，婆婆。”我停止搖晃她的肩膀，“前兩天你給青巖家的姥爺辦白事的時候，用的那些能自己著起來的符紙……”
我沒說下去，婆婆已經知道了我的用意，拿著繡花針撓了撓自己的頭皮，笑罵：“你個小丫頭，成天就只關心這些東西！叫你讀的書可都讀了？”
我雖不情願讀書，但婆婆佈置下來的功課還是都完成的——怎麼樣也不能讓自己的肚子餓著，畢竟是婆婆做飯——何況讀書對我來說也不是難事，那些文字很快就能背下來，於是說：“都讀了，不信你考我，我都背得出來。”
婆婆像是欣慰地點點頭：“讀了就好。我也不用考你。”
“那、婆婆……可以讓我……”我趴在她背上，又搖晃起來。
她呵呵笑著，投降似的說：“好好好……你別搖了。”
我像是偷吃了肉糜似的，嘿嘿笑著，看她將針線先放在一邊，從懷裡掏出兩張黃色的符紙來。她遞給我一張，我趕緊接過了，拿在手裡反覆看著。
硃砂在光滑的符紙上顯得粗糙，線條雖看上去流暢，但摸著卻是凹凸不平的起伏著。我曾經翻過婆婆看的老書，裡面都是這些鬼畫符和一些看不懂的古老文字，依稀能辨別出那符紙上畫了個“火”字。
“看好了啊……”婆婆食指中指夾著那張符紙，豎在眼前。我正急促地催她，她突然不動了，睜眼看我，“你學了這個，可是想去燒什麼人？”
被一語道破心機，我有些慌亂地別開視線：“沒有沒有！婆婆你瞎想！”
“青巖？青巖那小子前兩天似乎又糾了你的頭髮？”婆婆繼續猜測。
我嘟著嘴，心想，我想燒的何止青巖，還有他那群狐朋狗友。
婆婆嘆了口氣，摸著我的額頭，一雙渾濁的眼睛看著我，似是無奈地笑著：“落棠，那些欺負你的人，你只管欺負回來。但別人打你一拳，你可以還他一拳，可不能卸了人的胳膊，知道嗎？”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她。
“等哪一天，你擁有了足夠的力量，凌駕於族裡所有的人了，難道你要將那些所有欺負過你的人，都殺死解恨嗎？”
我搖頭。我沒有想過殺誰，包括青巖。而且，凌駕於族裡所有人的力量，我不敢想。
婆婆點點頭。
“落棠，你聽著，如果有一天，你無法遏制住自己內心的恨……”
婆婆？
婆婆？
婆婆？！
婆婆的樣貌突然模糊起來，聲音也變得模糊。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四周早已一片黑暗。
我無助地在黑暗中胡亂找尋著，怎麼也找不到。婆婆、符紙、繡花針，都沒了。
耳邊不知何時隱隱傳來惡鬼的聲音——
——怨恨——怨恨——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婆婆！婆婆！婆婆！
我在黑暗中跑著，卻像是在原地踏步。我跑著跑著，跑不動了，接著走，走不動了，忍不住蹲了下來。
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越來越大，像是有個惡鬼在我耳邊呢喃。但我知道我身邊沒有任何人。
——他們讓你吃了那麼多莫須有的苦、背了那麼久莫須有的罪，你恨，你好恨，殺了他們吧，殺了他們呀——
——鬼卿欺騙了你，山神欺騙了你，蘇雨晴欺騙了你，西王母欺騙了你……所有人都在欺騙你，你為什麼還要相信他們——
——殺了他們吧——殺了他們吧——
——如果有一天，我無法遏制住自己內心的恨。
婆婆，你怎麼不說了？你怎麼不繼續說下去了？
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的從眼角裡滑下，吃進嘴裡，又鹹又澀。
《山海經·海內西經》：貳負之臣曰危，危與貳負殺窫窳。
窫窳，又稱為猰貐【讀音】yà yǔ傳說猰貐曾是天神，是燭龍的兒子，燭龍，窫窳原本老實善良，但後來被名為“危”（乃二十八宿之一，鳥頭人身的形象，手持木杖）的神所殺死，天帝不忍心看燭龍傷心，就讓他兒子復活了，可沒想到，復活後，變成了一種性格兇殘，喜食人類的怪物。關於猰貐的外形有很多種說法，比如人面龍身、大小和狸一樣，也有的說是人面牛身馬腿，或者說龍頭虎身的巨獸，或者蛇頭人身。據說由於猰貐喜食人類，所以堯帝命令后羿將它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