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我此次來，可不是為了看你發瘋來的。”他彎起好看的眼睛，臉上露出孩童惡作劇得逞後狡黠的笑，“你選了左邊的路呢。”
我警惕地後退一步。想起剛才守山石頭的話來，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難道你就不想看看，你選的那條路的前面，有什麼在等著你嗎？”
“不，一點也不。”我下意識地拒絕。
不會有什麼好事的。一定不會有的。
說不定等在我前面的又是另一個陷阱。
“真是無趣……反正這只是個夢，不會傷害到你，你何必如此小心？若是覺得痛苦，醒過來不就可以了？”
“那要是醒不過來呢？？！”我咬牙切齒。醒不過來，永遠沉淪在這片無盡的黑色絕望之中，豈不是更痛苦？
“這是你的夢，你要如何不就能如何？”河伯似乎是在嗤笑我的愚蠢，鄙夷著輕輕一揮黑色的衣袖。
如同黑色的蝴蝶一般，驕傲地扇動起他的翅膀。
我眼前一花，再清醒時，只見一片火光衝天，周圍熙熙攘攘全是叫嚷著的人們。
我正站在這群人之中，熱氣撲面而來，鼻尖上很快沁出汗水。
人群圍著一堆旺盛的火焰，火焰上架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
火舌舔舐著她裸露在外的腳和腿，原本雪白的肌膚被烤得焦黑，肉從裡面炸開來，翻出一股股生肉熟肉混雜一處的噁心味道。
人們大喊著：“燒死她！燒死她！族裡的恥辱！燒死她！”
一聲一聲，一下一下擊打著我的心臟。
這種群起而攻的聲音，我再熟悉不過。
“呵……”
站在我旁邊的小孩突然突兀地笑了。我下意識地看過去，他抬頭，露出河伯的臉。
精緻的眉眼在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無邪的光芒：“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我的心猛地沉落下去。
“不你不要……”
“是你的孃親。”
我呼吸一頓，不敢再抬頭看一眼，只是睜大著乾澀的眼睛，盯著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怎麼了？怎麼不看了？”他疑惑地歪歪頭，“多美麗的煙火，不看多可惜……”
一道無形的力量突然掐住我的下巴，強硬地逼迫我抬頭去面對這場酷刑。
“好好看看，將你生下來的女人，是如何被……處死的……”
他“咯咯”的笑著，在我耳邊低語。
“我不認識她……”我還在垂死掙扎。
“但是你感覺得到吧？她就是那個即使死也要將你生下來的女人……你感覺得到的，你和她之間那種，無論如何也無法否定的血緣聯絡……”
我死死咬牙。火光在我瞳仁中劇烈燃燒著，灼痛我的雙眸。
那個女人，我連一次面都沒有見過。她對於我來說，理應是個全然無關緊要的人。然而。
……就算再無助。馮夷也說對了。
那個女人，就是我的親身母親。就算再不願承認，我也欺騙不了自己內心的那道肯定的聲音。
她就是我的母親……
我期待了……思念了那麼久的人……
我用力握拳。因為太用力指甲甚至刺進了皮肉裡，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著。
一個佝僂著的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人群見她來了，都漸漸安靜下來，卻在靜默了三息過後，依稀嚷了起來：
“燒了這個違背綱常的女人！燒了她吧！前族長！”
我狠狠一顫。
婆……婆……？
婆婆……為什麼在……這裡？
婆婆拄著柺杖走到火堆之前，背對著我，我只能看到火光在她蒼老的輪廓上勾勒出一圈紅色。
“你可知錯？”
婆婆威嚴的聲音在安靜的人群頭頂上方迴盪。
我呼吸一滯。
被綁在火堆之上的女子沒有動。低垂著頭，凌亂的髮絲遮住了她大半張臉，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能見到她燒焦的髮尾還在冒著絲絲縷縷的煙。
眾人還在呼吼著：“燒死她！燒死她！”
馮夷在我耳邊笑。
“不……我不要……”
我掙扎著，大聲呼救著。
然而掙脫不得。
沒有人看見我，更沒有人聽見我的呼喊聲。
他們只是冰冷還殘酷地重複著：“燒死她！燒死她！”
婆婆拄著柺杖，定定地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又或者，只站了幾息。
然後她舉起右手。
連空氣都凝固了。
焰火在瞬間拔高，將女人的身體整個淹沒。隨之而來一聲尖銳的慘叫刺破我的耳膜。
我愣愣地看著。隨即全身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燒死她！燒死這個恥辱！”
“對！燒死她！燒死她！”
“那個野種也燒死吧！她根本就不屬於我們的族！”
“對！燒死那個野種！燒死那個野種！”
女人還在慘叫著。一道道被無限拉長的人影透過她痛苦扭曲的單薄身體籠罩在她身後，想一道道索命的惡魔露出的獠牙。
馮夷還在笑著，他的笑聲那麼愉悅，又那麼殘忍：“你看……你看到了嗎？看看到底是誰，害死了你的親孃？是誰，害得你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害得你在族裡受盡欺侮？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
“不……”我努力扭動著脖子，感覺內裡的骨頭都發出苦澀的斷裂聲，整張臉都要變形了，卻還是掙脫不開分毫，“不！不不不不！！不是婆婆！是你！你在騙我！不是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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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要湊近些看得清楚點嗎？”
不等我反抗，一瞬間婆婆的側臉就出現在我眼前。
“啊……不……”
她看著沖天的火光，蒼老的臉比我印象裡要稍微年輕一些。抿著唇，面無表情地看著火中女人的影子從最初的慘叫掙扎，漸漸變弱，最後徹底沒了聲息。
“孩子我來撫養成人，將來能有何造化還要看她自己。你……為了我們全族，就安心地去吧……”
她說。
火焰寂靜燃燒。
我忘了人是怎麼散的，婆婆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那火，又是什麼時候燃盡的。
我呆呆地看著那一團模糊的焦黑。
連周圍不知不覺便成黑色也渾然不覺。
我甚至……有時候還會想，其實我的生母沒有死。婆婆那麼厲害，一定把她藏在什麼地方了。等我出了族裡，就能去找她，與她相會……
心臟一陣陣的刺痛。
那張臉……那張燒糊的臉……
我迅速彎下腰，在空無一人的暗黑之中劇烈嘔吐起來。
PS:抱歉，今天有點晚了……心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