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芙被尖叫聲徹底吵醒了。
「醒了、醒了!」
「別搖──殿下,別搖得這麼大力,這樣麗芙殿下會不舒服。」
「麗芙、麗芙,快起來!」力道依然沒有減輕。
她被迫接受夢境只是夢境的事實,睜開了眼。
手機、計算機、高樓大廈眨眼間遠離了她,無數張臉孔擠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再遠一點,久未清潔的天花板以及蜘蛛網。
又是這裡。
麗芙長長的吐了口氣。
「麗芙,你還好嗎?」
格蘭妮淚眼漣漣、大半個身子都壓在自己妹妹身上,像是害怕麗芙隨時會消失不見,淚水鼻涕盡數黏在麗芙身上。
「麗芙……你、你下次不要再亂跑了。」奧斯卡也總算松了口氣。
麗芙的響應都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年幼的公主一直以來就不大喜歡說話,更何況大病初愈,因此房內的眾人不以為意,唯有站在角落的迪盧木多不同。
他是跟著安格斯一起來的、雖然不知道養父是因為甚麼原因而對這位公主格外的偏愛,但也因此他會對麗芙多分出一部份注意──
好吧,承認吧,另一部份原因正是出於麗芙對於自己的牴觸之情。
他從沒想過自己竟是有這樣的虛榮心,但在他沒犯下任何錯處、所有異性都是這樣喜歡他──不管這喜歡當中有沒有包含男女情感。如此情況下,一個小女孩對他表現出的迴避甚至是隱隱約約的反感都會讓他無措、委屈甚至表現得有些小心翼翼了。
說到底,這個由安格斯撫養長大的孩子繼承了自己養父一部份的特質,在他強大的實力以及精健完美的戰士之軀下,迪盧木多也有一顆纖細的心靈,他一方面為女性們死纏爛打式的追求頭疼,另一方面,出現了一個討厭自己的女孩,他便又開始時不時地思考起是不是自己冒犯過對方、讓對方不高興了。
但此刻,觀察那張稚嫩的面孔下竟是有著倦怠與反感──真實情況讓他有些不可置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不只是他、奧斯卡、甚至是她自己的家人,同父同母的姊妹格蘭妮……年幼的公主都表現出了倦怠與抗拒,彷佛他們都是陌生人。
……
「孩子,你似乎有甚麼心事?」
面對自己的養父安格斯,迪盧木多猶豫了下,依然坦言:「確實有事情困擾著我,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麗芙公主似乎對著我抱持相當的敵意──但我仔細回想,我並沒有做出什麼冒犯到她的舉動。」
「或者該說,對於所有人她都是如此。」安格斯跨上了馬背,儘管身為達奴神族,這位戀愛之神依然有許多米希利安人才會有的小習慣,就像他習慣使用人類會使用的交通工具這一點。「我第一眼看到這女孩就發現到了,她為前世的記憶所苦惱著,這讓她遲遲無法融入現世的生活。」
「前世的記憶?」
安格斯輕笑,「我不會去窺探一個人的私事,但原因無外乎如此了,她放逐了自己的思想和情緒,因此在碰上了敵人構築出的幻術,她毫無抵抗、幾乎要獻出了自己的性命。」
迪盧木多攢眉蹙額,這位自律甚嚴的騎士曾對自己下了蓋許,意即不拒絕身處困境的女性的請求──這一條用在麗芙公主的身上並不合適,因為年輕的公主並沒有主動要求他提供協助,但他發現自己無法坐視不管。
「我能幫上甚麼忙?」
「實際上這責任不該擔在你身上,她有著世上大部分女性都稱羨的身分,或許不是家中最受寵的,但也不愁吃穿、享盡富貴,最重要的是她必須自己想通──不過如果你願意,偶爾關心這個孩子,逼迫她與你聊聊或許是個不錯的辦法。她以口拙作為掩護,但並不代表她沒有任何想法。」
迪盧木多點頭,心情好上不少,「我知道了。」
安格斯拍了拍馬頸背,「既然小公主清醒,我也該回去了。」
「不向康馬克陛下道別嗎?」
「不必了,免得他又來試探我。」安格斯半真半假的笑著,「倒是你,有空回來一趟,洛克病得更嚴重,肯定想見你一面。」
說起異母兄弟的父親,迪盧木多臉色黯然,「我知道了……」並不是不想見,而是深怕自己的存在令對方難受,且上一回、上上一回……或者說自從班布林本出事之後,他們的接觸每況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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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肯營救任何一個處於危難的女性,卻不願解決糾結於己身的麻煩,我該當你勇敢還是膽小?」愛神嘆了口氣,「好好想想吧,孩子。」
……
暫且不提迪盧木多與博因宮管事洛克的恩與怨,對於這位榮譽感過重的騎士來說,開解麗芙這項與他無關的責任他當仁不讓的承接了。
趁著一日下午空閒,他腦中一面思索著待會該開啟甚麼談話、一面信步朝著公主的臥室走著,還未進房,迪盧木多敏銳的耳力就讓他聽見了臥室細微的極力壓抑著的哭泣聲響──
透過半掩的門扉,迪盧木多看見了伊恩背對著門口,跪在床邊肩膀抖動著,痛苦的嘶啞的哭聲伴隨著呼喚愛女的名字一點一點的溢位了臥室。
而那位年幼的公主正坐在床畔低斂著頭,伸展著自己肥短白皙的雙手、有些吃力的攬著伊恩的肩膀,而那臉上的表情,是他不曾見過的傷感與真實。
迪盧木多舒了口氣,放輕了腳步離開。
※※※
麗芙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被允許下床活動。
而在這之前,洛赫蘭的國王派遣了使者祝賀麗芙公主身體康復,還送上了消失已久的長。槍迦耶伯格。
康馬克國王不可置信地瞪著使者呈上的賀禮,槍身散發著危險紅光的迦耶伯格靜靜地躺在紫色錦緞中──他不會認錯,確實是養父庫丘林生前最得意的武器,在養父死後成為了諸王爭奪的寶物,在他登基的數年期間早已失去了蹤跡,想不到如今到了他的手中。
使者注意到阿爾斯特國王神態上的變化,趁勢說:「我的國王對於兩位公主在行宮附近遭遇到如此兇險感到相當犯怒,布雷斯、伏戈斯等人本就是我們洛赫蘭國驅逐的物件,今後我們也會將他們列入通緝名單中,望能將他們早早緝捕歸案。」
康馬克國王見洛赫蘭這麼有誠意,自然好說話,主動向洛赫蘭國王米達麥柯根遞出邀約──
就在一個月後,阿爾斯特王國的首都艾明馬夏,康馬克讓米達與芬恩成為自己的座上賓,作為和事佬讓兩人當眾握手言和。
芬恩性格素來寬厚,洛赫蘭先王雖是自己的敵人,但當今的米達國王是自己養大的,因此他便承了康馬克國王的情,在宴會場上與這個對自己又羨又恨的國王相談甚歡。
期間,科南與參謀弗格斯芬貝爾不時在自己團長耳邊不斷叨唸著米達麥柯根如何的奸險狡詐,和解的舉動之下必然有什麼樣的陰謀……芬恩依然不為所動。
這場宴會除了作為主角的兩位國王及費奧納團長芬恩,康馬克的女兒格蘭妮也意外成為了焦點。
這位公主儘管六歲,卻已然可預見日後的嬌美之態,洛赫蘭國王米達那活泛的思緒開始對年幼的公主動起了腦筋,他還未娶妻,阿爾斯特國勢漸強,如果能促成一段聯姻,不只獲得美嬌妻,更可以離間阿爾斯特與費奧納的關係,可謂一舉多得,因此在他公開讚揚公主的美貌,並讓他隨行的吟遊詩人為格蘭妮獻上一首贊詩。
格蘭妮驕傲地揚起了自己精緻的小臉蛋,阿爾斯特的大公主又一次的意識到美貌對於她的優勢,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公主!她可以預見往後每一回的盛宴中她都會是眾人關注的焦點。
坐在格蘭妮身邊的麗芙不只可以看到姊姊兩手揪緊了自己的裙襬──這證明格蘭妮心中其實還是相當緊張的──,也可以看到斜對面的奧斯卡忿忿的嚼著餐盤上的食物,彷佛食物與他結了仇。
也對,奧斯卡滿十一歲,與格蘭妮也稱得上青梅竹馬了。
年輕真好,她不無好笑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