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在哪裡？”
電話裡，秦彥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尚軼還沒有聽過秦彥在言語裡流露出這樣的情緒。
“一個病人的家裡，”尚軼平靜地撒著謊，小心地將那幾枚記憶儲存收進了自己的公文包裡，站起身把那臺裝置和塑料布還原成了一開始的樣子，擦去了自己在灰塵上留下的指紋，“今天我的日程排得很滿，你有什麼事？”
“你只有在撒謊的時候才會說多餘的話，我知道你在齊正山家，現在就離開那裡。”話說到一半，秦彥的那邊忽然傳來了嘈雜的電流聲，他飛快說完了自己的後半句話，隨後結束通話了電話，“你的處境很危險，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來自於秦彥的警告幾乎沒有出錯的時候，尚軼收起了通訊器，起身快步朝著大門走去。就在他剛剛關上門，走到齊正山家對面街道上的時候，一群身著警方的調查人員就包圍了那棟住宅。尚軼看著那群人撞開了屋子的大門，闖了進去，一副要逮捕什麼人的架勢。
齊正山的家似乎仍然在受到監視，畢竟他的死只是在檔案中結案了，而實際上，警方仍然在調查著這件事。但如果這是議會的行動的話，秦彥其實沒有道理會對尚軼發出警告，恐怕沒有什麼人比他對議會更忠誠了，他不可能向任何人洩露議會的行動計劃。
警方的行動並不來自於議會的指派嗎？尚軼思索著這件事的可能性，在儘可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前提之下，神色如常地朝著街道的另一頭走去。
“尚先生，”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在這個時候叫住了他，“沒想到能在這樣的地方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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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長施旭升就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臉上滿是懷疑的神色，似乎他也參與到了這次警方的行動之中。尚軼知道在這位探長的腦海之中，齊正山的死和自己是掛鉤的，抬手看了一眼時間，他回過身禮節性地笑了笑：“我也沒想到會遇上一位本應該在調查失蹤案的探長。”
“上級的調派永遠是第一位的，似乎有什麼竊賊闖進了齊教授家，他生前的積累的資料是重要的議會財產，所以半個第九區警方的人都被調到這裡來了，”施旭升知道尚軼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裡，從齊正山的案子案發之後，這位治療師就總是做出一些可疑的行動，“還希望你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打消我的顧慮，否則你這樣的人成為非法闖入的嫌疑人絕對是一件天大的醜聞。”
“我的一位病人居住在外山街，馬上就到我們預約的面談時間了，”尚軼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住宅，然而施旭升臉上的懷疑並沒有半點減少，嘆了口氣，他報上了那位病人的身份和職業，“寧緒，議會一等公民，畫家。”
“抱歉耽誤了您的行程，”雖然話語裡透露著施旭升已經打消了懷疑的意思，然而他卻仍然站在那裡，並沒有回到那群調查人員中間的意思，“還希望你不會遲到。”
這位探長的意思很明確了，如果不親眼看著尚軼敲開那扇門，他就絕不會打消自己的懷疑。無可奈何之下，尚軼只能轉身走向了那棟屋子，在按響門鈴之後報上了自己的身份。等待的時間很漫長，尚軼知道施旭升仍然在看著這個方向，一旦這扇門不為他敞開，他就又會變回重點懷疑對象。就在施旭升快要斷定尚軼在撒謊的時候，那扇門才緩慢地開啟，邀請治療師進門。
施旭升咬牙切齒地收回了視線，走向了被調查人員包圍的齊正山家。
不論拜訪這位古怪的畫家多少次，尚軼都會覺得有些不自在。
在治療師的生涯之中，尚軼其實見到過許多不同的病人，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絕對稱得上是古怪，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和寧緒一樣。這世上的大多數患者都深深因為自己身上的心理問題而困擾，但這位畫家卻不一樣，他享受心理問題帶給他的東西，並且自顧自地活成了一種沒有人可以理解的樣子。尚軼之所以成為寧緒的治療師，並不是因為他自己的求助，而是議會的指派。在尚軼看來，自己根本就沒有什麼能幫他的地方，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麼。
寧緒的家和尚軼印象之中的樣子相比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一路走來，幾乎每一寸牆壁都被畫上了繁複的彩繪，走進這裡，就好像走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尖叫扭曲的人臉，撕裂開來的心臟，空蕩蕩的絞刑架，寧緒所畫的影象宣洩的都是破滅壓抑的情緒，尚軼覺得不需要墨菲斯系統，他就能在這些作品窺探到寧緒的內心。
而最讓人不能理解的地方，莫過於一個有著這樣明顯心理問題的人，卻始終不肯接受心理治療。
寧緒的家很寬敞，然而尚軼知道自己只能在畫室找到他，他在這裡進食睡眠，僅有少數的時間他才會起身到一牆之隔的衛生間去，剩下的房間都被他堆滿了畫材和書籍，任由它們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之後輕輕一碰就會變成一堆灰塵。在尚軼走向畫室的時候，寧緒的家用機器人與他擦肩而過，側頭和他打了個招呼：“晚上好，尚先生。”
最新型號的家用機器人仍然像是一個接上了履帶的蛋，在說話的時候，它眼睛裡藍色的燈光閃爍個不停。在寧緒的設定之下，這個機器人不論在一整天的什麼時候都會說“晚上好”，或許這個晨昏不分的男人就是鍾情於夜晚。履帶滾動的聲音漸漸遠去了，尚軼敲了敲那扇半掩的門，在等待了一陣子之後，伸手推開了房門。
“晚上好，”昏暗的燈光之中，畫家的目光始終沒有從畫布上挪開，如果他沒有說話，尚軼會以為他睜著眼睛睡著了，“我們預約的面談不是今天，但我猜到你今天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