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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造夢者

寧緒在年輕人之中的人氣,似乎已經超過了他的大多數同行。

很難想象一個畫作風格這樣怪誕陰暗的傢伙會得到人們的喜愛,或許生活在議會創造出來的美好世界之中的年輕人們反而需要更多視覺上的衝擊。他們尋求那些瘋狂晦澀的東西,畢竟對於他們來說,寧緒和他的作品是“不同尋常”的,而從來不出現在公眾面前的畫家更是帶著一層神秘的面紗。在他們的想象之中,寧緒應該是一個落拓的中年男人,帶著從不刮乾淨的胡茬和半睡不醒的眼神。

然而真正的寧緒卻並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

坐在畫架前的人是一個留著一頭亂蓬蓬短髮的少年,他赤足盤腿坐在一堆揉作一團的毯子裡,臉上滿是睡眠不足帶來的疲憊。開足了暖氣的房間裡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襯衣,衣袖裡露出來的手腕瘦得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骨架。寧緒是一個安靜得過了頭的人,他可以一直一動不動地在同一個地方坐上一整天,就像一座雕像一般。

“現在已經……”

“不,我不想知道現在的時間,只要我覺得現在是晚上,現在就是晚上了,”寧緒打斷了尚軼的話頭,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對真實的要求太高了。”

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多少人使用畫布和油彩作畫了,這種守舊的方式在一些人眼裡更接近於表演,而寧緒則是為數不多的,仍然堅持傳統的人。尚軼看了一眼他正在畫的東西,卻只看到了辨認不出形狀的斑斕色塊,很難想象有什麼東西能從這片色彩之中脫胎而出。尚軼站在那裡沉默了一會兒,只覺得寧緒生活在一個無人知曉的世界之中。

他自己的內心世界。

“我在這附近遇上了麻煩,很感謝你願意幫忙,”尚軼走進了寧緒的房間,隨意搬了一張椅子坐在他的畫架旁,“你有什麼新鮮事可說嗎?”

並不是面對每一個病人都要以嚴肅冷靜的態度來交談,對於寧緒這樣幾乎不向任何人表露自己想法的人來說,一板一眼的面談只會拉遠治療師與患者的距離。尚軼每一次經過他家的時候都會進門和他聊上幾句,試著一點一點建立起兩人之間的信任。而之前寧緒口中“預約面談的時間”,恐怕是按照一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時間表來定的。

“昨天有‘造夢者’的人來找我了,他們開了很高的價,要我加入他們,”寧緒往畫布上添了一筆濃重的黑,“但我沒讓他們進門。”

“‘造夢者’?”尚軼沒有聽過這個名字,第九區盤踞著無數錯綜複雜的勢力,而許多勢力都是他這樣幾乎沒有涉及過黑暗世界的治療師從未聽說過的。

“他們給有錢人提供一種可以完全置身其中的夢境,”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年輕的畫家皺起了眉,“你想象不到他們的人有多膚淺無聊。”

“那種夢境就像治療師用的墨菲斯系統?”這樣的說法讓尚軼覺得有些熟悉。

“你們治療師也會鑽到某個殺人犯的視角裡跟著他一起殺掉所有見到的人,或者變成什麼中世紀的黑魔法師抬抬手就轟平一座城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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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會這樣。”

“那大概就是一樣的東西了,”寧緒打了個哈欠,似乎對於這樣驚險刺激的體驗提不起什麼興趣一般,“你知道他們的問題出在哪嗎?他們刺激別人神經的方式毫無新意,就是沒完沒了的大場面,屠殺,爆炸。他們的客人早就開始覺得這些東西無聊了,所以他們盯上了我,似乎在他們貧乏的想象力裡根本就想不出什麼更多的刺激了,以至於要來尋求一個瘋子的幫助。”

寧緒一直都把自己放在“瘋子”的定位中,並且以此為傲,這大概也就是對他的心理治療總是失敗的原因。這樣的念頭在尚軼的腦海之中轉瞬即逝,很快,他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寧緒所說的“造夢者”上。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人擅自接入墨菲斯系統是一件再危險不過的事情,他們的大腦可能被完全燒掉,因為在整個過程之中,接入者不能排斥夢境主角的行動。尚軼很難想象什麼樣的人會花錢把這種事當做是娛樂,或許和性命相比,娛樂消遣反而是更重要的東西?

“你應該知道這種事稍有不慎就會鬧出人命。”尚軼看得出寧緒對這件事的興趣不大,但這不是因為他有什麼道德觀的緣故,而是因為他覺得這件事很無聊,“只要出錢就能親身體驗犯罪也是只會讓人產生危險的傾向。”

“得了吧,治療師先生,你又想要拯救我這樣毫無道德觀的病人了,”寧緒那張總是帶著厭倦的臉上露出了嘲笑的表情,“這裡是第九區,是整個議會轄區之中最混亂的地區,每天都有無數人在這裡因為尋歡作樂死去。不給那些有錢沒處花的人一點找樂子的辦法的話,你絕對猜不到他們會為了尋求刺激幹出什麼事來。”

尚軼不想去反駁寧緒這些根深蒂固的觀點,就像他說的那樣,在接受過了無數視覺感官上的刺激之後,人們的需求只會越來越強烈。總會有人抓住商機滿足這些人的需求,如果不是這樣,他們也會自己去尋找更刺激的方式來消遣。但尚軼不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這是一種病態,但許多人卻已經把它當成了常態。

就在整個房間陷入沉默的時候,尚軼衣兜裡的通訊器忽然響了起來。

那是一條來自於秦彥的資訊,上面只是簡單地寫了第九區一家咖啡館的名字,以及今天下午的一個時間。尚軼知道秦彥每天都在議會的各個區四處奔走,如果在除了預約面談的時間之外他有急事要找尚軼,就會發一條這樣簡短的訊息。

“要走了嗎?”寧緒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倦意,他放下了畫筆,看向尚軼,“我拒絕了很多議會派給我的治療師,但你知道為什麼我願意讓你進門嗎?”

尚軼一邊朝著門口走去,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本質上我們是一樣的人,”寧緒的笑聲在他身後響起,“只是你還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