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而別不是好習慣，”電話那頭，秦彥的聲線是平日裡很少能聽到的冰冷，“你和那個實在難找的小姑娘去了哪裡？”
如果是在平時，尚軼不可能對自己和秦彥的通話設防，可現在是最為特殊的情況。之前林舟就曾經改造過他的通訊器，讓他不會因為這個小小的裝置而直接被蛛網系統定位，但議會的科技到底發展到了什麼樣的程度讓人很難揣度，眼下他的位置一旦被確定，就連羅悅也會被他牽連。
“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尚軼敷衍了一句，只想儘快結束通話電話，“現在我還有別的事要忙。”
“我們恐怕不會有下次見面了，”秦彥笑了一聲，笑意之下隱藏著的不知道是遺憾還是失望，“你一定要拒絕議會嗎？”
“如果你一定要問的話……”無名的勇氣讓尚軼把話說了下去，“我的回答是，是的。”
說完這話，他結束通話了電話，不想再和自己這位許多年的好友再多說一句。這算得上是徹底的決裂，但尚軼沒有時間為自己放棄了的東西感到遺憾，他向羅悅道歉，立即準備離開：“看來議會已經知道了很多事，很抱歉可能給你帶來了麻煩，我想我和她現在就走，對你們來說是最好的。”
“你已經做好決定了？”比起自己會不會也被議會盯上，羅悅關心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我會去找林舟，帶她出來，”尚軼接下來說的話讓莫奕白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他看了一眼她，補上了一句，“我們一起去。”
內心的資訊讓莫奕白猛地站起身，點了點頭，她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剛才聽他們的說話說到一半就離開了的安巖忽然跑了回來，帶著滿臉的驚訝：“議會有新訊息，你們快點看看吧。”
這話聽著不像是在危言聳聽，羅悅開啟了投影屏，在幾個乏味的廣告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們要看的新訊息是什麼。議會的發言人宣佈了一個會令大部分人興奮的訊息，他們一直以來研發的一項科技終於到了可以普及的階段。
他們將提供一種腦植入物，可以調節人的情緒，也能夠記錄他們的生活習慣，將這些資料與許多的裝置和公共設施共享，為他們提供眾多的便利。
“每一個人，只要有意願就可以前往離家最近的醫院，登記手術。”畫面上的發言人列出了議會轄區每一座城市的醫院地址，“議會致力於為所有人提供最好的生活條件，現在，我們不僅僅能治癒所有的生理疾病，更能讓大家都擁有積極健康的心理狀態，享受最為便利的生活。”
這是個謊言嗎？這當然不是。這麼些日子過去了，尚軼很清楚蛛網的附屬產物晶片確實有這樣的效果，讓人擺脫心理上的痛苦，完完全全按照標準的模式來生活。毫無疑問，有無數的人會選擇接受這樣免費的饋贈，他們會成為蛛網的延伸，會成為議會這架龐大機械意志的一部分。
他無權去評判那些人的對錯，但他自己情願選擇自由意志，只是伴隨著接受手術的人越來越多，為他這樣的人提供的生存空間會被無限地壓縮。
“尚餘光肯定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了吧，”羅悅垂眼撫摸著自己無用的額雙腿，輕聲地說著，“他到底想要什麼？”
尚軼注視著投影屏上的畫面，沉默許久，只是打算叫上莫奕白離開，不過在他開口之前，安巖就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到客廳外的走廊上。
“我稍微聽了一點你們說的事情，那個女孩，就是尚先生留下來的仿生人，是嗎？”即便已經站在了別人聽不到他們交談的地方，安巖仍然壓低了聲音，似乎生怕別人聽到他的話。
“是的，”尚軼對這位自己父親曾經的學生沒有太多的戒備心，而且直覺告訴他，對方或許知道些什麼事情，“父親把蛛網的漏洞放在了她的身上。”
“這只是一個說法，大家要麼是不明白尚餘光先生到底做了什麼，要麼就是不願意提及，所以才用了‘漏洞’這樣的稱呼。事實不是這樣的，那個女孩……她相當於是蛛網的‘意志’。”
“意志？”
“說她是蛛網的一部分是不準確的，她就是蛛網本身，”安巖到這裡才總算把自己藏著的那些話全都說了出來，“我們說她是蛛網的漏洞，實際上，她擁有蛛網系統的最高控制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個訊息確實讓尚軼感到驚訝，不過說到底，他其實不知道對方說的這些話意味著什麼，“我不會讓她濫用她的能力。”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是，沒了那個系統，她也活不了，”安巖皺著眉試圖讓尚軼正視自己要說的話，“仿生人也是有死亡這個概念的，她的意識會被徹底抹消。”
這下尚軼徹底沉默了，他看了一眼安巖，嘆了口氣：“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自從林舟出了事，被送進醫院之後，何言幾乎每天都很擔憂，這份擔憂倒不是來自於病房內，只是她涉及的利益方實在是太多了，有的人想要來看她的笑話，有的人想要來殺她，有的人又想要把她弄出去。他這裡只是一家醫院，不是水深火熱的監獄，雖然現在這兒還沒出什麼事，但要是再不解決她的問題，遲早有一天，醫院要面對一場巨大的混亂。
仔細想想，議會做出這種決定的原因也不難猜，他們不想殺了林舟，也不能用這種方式隨便處置一個議會家族出身的人，他們會在她的腦子裡放進一枚晶片，徹底消除她的威脅性。
這就是蛛網系統的偉大之處，那些屬於舊時代的刑罰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拋棄，他們總算正式踏進了真正文明的時代。
在這個大麻煩被送走之前，何言時時刻刻都得處在警惕當中，雖然他只是中心區醫院的副院長，卻做了院長幾乎全部的工作。那個叫做尹遷的年輕人坐在院長的位置上，但根本沒有一點最基本的敬業精神，他會連續幾天消失不見，讓整個醫院處在管理真空的狀態之下。
鑑於自己前一陣子去了第九區，也沒有履行多少副院長的職責，何言覺得，自己姑且還是多分擔一點工作罷了。
在坐鎮醫院的這段時間裡，何言不想出任何岔子，但偏偏一個他最近最不想見到的人，又總是出現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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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做什麼？上一次你去見林舟的時候留下的錄影我也看了，你能幫她什麼？”在醫院的走廊裡遇到尚軼並不是一件讓何言覺得驚訝的事情，不過他仍然會因此而感到無奈，“別再來了，至少最近這段時間先避避嫌，你不想被拉下水吧。”
“我是她的輔助治療師，來見她是我的權利，當然也是職責所在，”尚軼不為所動，好像根本聽不出何言在給他中肯的勸告一般，“我不會花很長時間。”
“你在白費功夫，還會給自己惹麻煩，”何言也知道自己八成勸不動他，深深嘆了口氣，他把視線放在了他身後的那個女孩身上，“這是誰？”
“我帶的實習生，”尚軼的表情平靜如常，不知是有意控制，還是的確沒有心虛，“尹遷分配的任務。”
醫院確實時不時會讓在崗的治療師負責培訓新人，他們的職業性質本身就要求他們必須得有儘可能多的經驗，不過在這麼特殊的時間段，尹遷那小子真的會讓尚軼負責這種任務嗎？何言覺得那家夥確實不靠譜，但還沒有不靠譜到這種程度。
“她有證件嗎？”何言謹慎地打量著那個女孩，發覺她看起來只是個膽怯內向的年輕人，即便他的目光僅僅只是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她也不安地後退了半步。
“沒證件她要怎麼進門？”尚軼的語調彷彿就像是何言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一般，不過他還是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的女孩，“給他看看吧。”
尚軼說完，女孩便拿出通訊器調出自己的身份證明，走上前去展示給何言看。證件上女孩有著一個平淡到讓人根本沒法記住的名字，不過這個介面確實是醫院的身份登記系統，那張照片上的臉也和她的樣子沒有什麼差別。
即便如此，何言仍然放心不下，他登入自己的系統查詢了這個名字，在發覺面前這個女孩確實登記在系統裡之後，才稍稍安心了一點。
“記住我的的話，別引火燒身，”大概尹遷是想用這種方法轉移一點尚軼對林舟這件事的關注吧，現在，何言也只能這樣理解了，“別把你的前程賭在沒有結果的事情上。”
尚軼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帶著女孩與何言擦肩而過。直到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何言仍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皺著眉在原地站了許久，然後立馬掏出通訊器，撥通了尹遷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