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焰
尚軼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坐在咖啡廳裡，只為了保證窗邊的那個原本和他毫無關系的男人不會離開他的視線。
在檢視過秦彥的評估錄影之後，林舟如她承諾的那樣將資訊提供給了尚軼，但她並沒有直接告訴他尚紀的現居地，而是拐彎抹角地讓他盯住一個住在內街的，名叫劉建的議員。如果真像她說的那樣，那麼只要跟著劉建，尚軼自然就能見到自己的弟弟。然而這個傢伙已經在咖啡館坐了不知道幾個小時，尚軼不覺得這個男人除了繼續敲打眼前的鍵盤之外，還有什麼其它的打算。
他在秦彥口中聽過這個議員，這是個行事高調的小丑，在所有的爭論之中，他都刻意保持著嫉世憤俗的激進態度。大多數議員都會儘可能地避免和劉建爭論，但偏偏就是這樣的傢伙，卻在民眾當中有著不小的人氣。
“公開的會議不是專門給他說相聲的舞臺，”尚軼還記得秦彥在私下的抱怨裡，對這個人的評價，“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他那些邏輯不通的說法，但民眾就是買他拙劣演技的賬。”
這個聰明但又無趣的人其實長了一張再普通不過的臉，尚軼覺得這也是劉建受歡迎的原因之一，他想做那些普通人的代言人，也確實在一定範圍之中做到了。
就這麼一直等到了黃昏，這個叫做劉建的傢伙才在接了一個電話之後，終於收起了電腦，推開了咖啡廳的門。
儘可能小心地在劉建身後跟了一段路之後，尚軼發現對方選擇的路線好像越發偏僻了。最初尚軼以為自己已經被發現了，然而劉建卻只是一直在狹窄的小巷之中穿行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為了保證自己的跟蹤繼續下去，完全沒有類似經驗的尚軼只能選擇離劉建遠一些。但在拐過一個轉角之後，尚軼忽然發現，自己一直不遠不近跟著的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個重要的線索被自己跟丟了，尚軼的心底難得地有了幾分懊惱，夜色漸漸降臨在了這座平靜的城市，他嘆了口氣轉過身，卻在空氣中嗅到了些許血腥的氣息。
加快步子朝著自己來時的方向跑去，尚軼這才發現這條小巷有著一個難以發現的岔路口。陰影覆蓋了兩棟建築之間的夾縫，有什麼東西似乎正在掙扎著向外爬行，彷彿是從喉嚨深處滲出來的聲音稀薄而充滿了恐懼。尚軼向後退了一步，從雲層邊緣透出的月光驅散了陰影，他這才得以看到地上的那個人是劉建，而那張再普通不過的臉上，此刻已經佈滿了刺眼的傷痕。
巧舌如簧的議員現在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只能驚慌失措地捂著自己被劃開的喉嚨，試圖阻止源源不斷流出來的鮮血。將目光從這個將死之人的身上挪開，尚軼摸出了自己的通訊器，飛快地輸入了急救中心的電話。
然而這通電話卻沒有在下一秒撥出去，從黑暗之中走出來的另一個人影粗暴地拎著劉建的衣領，將一把細長的匕首斜刺進了這個可憐男人的下巴。那些從喉嚨中發出的徒勞聲響徹底消失了，行兇者動作流暢地將那把匕首從血肉之中拔出來，將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的男人像一袋一文不值的垃圾一樣扔在了腳邊。
“聽這個人說話的時候，我就已經想著要劃爛他的面具了，”陰影中的行兇者有著少年一般清亮的聲線，匕首的鋒利邊緣映出的月光刺目異常，“他早該學著閉嘴的。”
尚軼現在總算是明白，林舟為什麼要讓他去找這個叫做劉建的議員了。
跟著獵物，自然就能找到掠食者。
蒼白的月光之下，那張與尚軼相似的臉上帶著快意與狂熱，少年擦乾了匕首上的血跡，朝著尚軼走過來。他臉上的笑容讓人覺得他熱愛著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他眼中的光芒危險而炙熱。與少年對視的尚軼甚至有一種錯覺，似乎那把剛剛奪走了一個人性命的匕首，會在下一秒劃開自己的喉嚨。
但少年只是在尚軼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好久不見了，哥。”
在尚軼的記憶之中，似乎早在很久以前，尚紀就有過這樣的表情。那時還只不過是個小男孩的尚紀會花上一整天的時間，佈置一個精巧的陷阱用來捕捉好奇的麻雀。他會耐心地按住自己掙扎不止的獵物，然後一點一點折斷它纖細脆弱的翅翼。中空的骨骼斷裂時會發出細不可聞的脆響，在望著那只小小的生物驚恐的黑眼睛時，尚紀就會安靜地微笑起來。
或許當時，尚軼就應該察覺到了，這是一團正在漸漸燃燒起來的漆黑火焰。
“為什麼要這麼做？”尚軼手中通訊器的光芒漸漸暗了下去，“你剛剛殺了一個人。”
“這個傢伙太顯眼，有人想要他死，”尚紀又向前走了一步，他緊盯著自己哥哥的眼睛，說話的聲音像是在輕聲訴說著一個秘密，又像是毒蛇吐著信子發出警告，“而我，以殺人為生。”
眼前這個與尚軼有著最親近的血緣關係的少年，顯然已經站在了他從未見到過的黑暗之中。
“是因為十二年前的那場火災嗎？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尚軼注視著對方，好像希望就這樣尋找到蛛絲馬跡，來弄清這些年究竟是什麼將少年推進了這樣的深淵，“議會原本可以給你提供足夠的保障，不論出於什麼原因，你都不用靠手染鮮血來謀生。”
“議會？這就是你篤信的東西？”尚紀的表情就好像聽到了什麼可笑至極的東西一般，他的指尖摩挲著手中的匕首，眼裡的光芒比刀刃鋒利，“至於我？我做這件事只是因為我喜歡而已，我想殺人，恰好也有人願意付錢。”
隱隱的不安讓尚軼攥緊了拳，一個一直在他心底盤旋著的念頭越發的清晰了起來，那是一個可怕的猜想，卻不無道理。他原本不想問，也不打算知道答案，但他看到的一切，卻似乎證明了他的所有猜測。
“那時候的火，”尚軼深吸了一口氣，“是你放的嗎？”
雲層吞沒了所有的光，黑暗裡的少年沉默了很久，然後放聲大笑了起來。片刻之後他止住了笑，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尚軼，就好像在打量著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一般。
“你什麼都不明白啊，哥哥，”冰冷的刀刃貼上了尚軼的臉側，他聽到尚紀在笑，卻看不懂那張臉上的表情，“就像那時候一樣。”
“所以我在等你說，”有血痕顯現在刀鋒邊緣，然而尚軼的眼睛裡卻沒有恐懼或是退縮，“我不明白什麼？”
尚軼的疑問只換來了更多的沉默，少年盯著他看了很久，隨後收回了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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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了，議會不值得信任，”尚紀轉身，朝著黑暗之中的小巷盡頭走去，只留下了一句答非所問的話，“改天再聊吧，哥。”
不遠處的暗巷之中，男人屍體之下的血泊已經開始凝固，尚軼看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輕嘆了口氣，卻沒有追上去。朝著來時的路走上一截之後，尚軼找到了一個公用的電話亭，舊時代的遺物現在已經淪為了一處景點，但就像尚軼希望的那樣，它還能發揮原本的作用。在隱瞞身份為那位倒黴的議員報了警之後，尚軼走出電話亭，卻迎面撞上了一個紅裙的窈窕身影。
“讓我來請你喝一杯吧，尚先生，”夜色之中尚軼看不清女人的臉，卻能從那陣熟悉的苦橙花香氣判斷出說話的人正是林舟，“或許我恰好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