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羊
不知道是因為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還是林舟忌憚她自己的身份，兩人沒有選擇會留下記錄的膠囊計程車，而是乘坐懸浮列車到達了黑街。作為第九區最陰暗的街區，黑街一直有著一套屬於自己的規則，一身考究西裝的尚軼自然在這裡收穫了不少的目光。跟著林舟走進了那家名叫“耀光”的酒吧，尚軼挑了一個角落裡的位置，卻似乎還是沒有擺脫那些異樣的目光。
“如果你是在擔心傷口的話，”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了一個藥箱的林舟一邊藉著昏暗的燈光給尚軼消毒傷口，一邊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蓋過酒吧的音樂，“放心好了，不會留疤的。”
“我很引人注目，”尚軼並不在意那點細微的刀痕，“這裡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你嚇到他們了。”林舟輕笑時的氣息溫熱地撲打在尚軼的臉側，酒精觸碰傷口帶來的刺痛感漸漸退去，她拿出了一罐噴霧，與膚色相近的柔和水霧很快就覆蓋了血痕。
“我？”
“只有喝醉了酒的蠢貨才會把你認成尚紀，只可惜這裡大多都是這樣的人，”林舟環視四周，“你弟弟在這裡很出名。”
“因為殺人而出名嗎？”尚軼覺得這完全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你也和他一樣？”
“議會不值得信任，已經有很多人這麼警告過你了吧，沒有什麼變革是不流血犧牲的，這正是尚紀正在做的事情。”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之下，林舟隱藏在陰影之中的臉龐讓人難以辨別她的表情，“我們為同一個組織工作，但分工並不一樣。”
先不說一直運轉正常，幾乎沒有什麼醜聞的議會究竟有什麼地方不值得信任，對於尚軼而言，將自己那個帶著明顯犯罪傾向的弟弟與革命者聯絡在一起就明顯是說不通的。
尚軼開口還想要問些什麼，然而一個樣貌清秀，氣質與酒吧格格不入的女孩卻在兩人的桌邊停了下來。柔順的劉海讓女孩呈現出了一種小動物一般的溫順，她的那身整潔的制服更是讓她看起來像是某家咖啡店的尋常店員。她開口時，聲音幾乎要被酒吧嘈雜的音樂蓋過去：“請問要喝點什麼？”
“今晚你點的東西都由我買單，”看到女孩，林舟離開座位走向了酒吧的二樓，在走過尚軼身後的時候，她伏下身，留下了一句低語，“如果有需要的話，請隨時來找我，我會帶你見識一些……更有趣的東西。”
那個意味深長的停頓讓人捉摸不透，但尚軼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思考這句話裡隱含的意味。他回過頭看了看那個仍然在等著他點單的女孩，簡單地說了聲“謝謝”，便起身離開了酒吧。
有著一雙乾淨眼睛的女孩站在原地望著尚軼的背影愣了很久，這才抱著托盤，朝著吧檯走去。
轉天，最近一直忙著奔走於這座城市各個角落的尚軼又到了警局。作為齊正山的學生，也是第一個發現他屍體的人，尚軼被要求協助檢視監控。如果能夠發現什麼線索，這樣的努力自然是尚軼願意去做的，然而在他看來，這樣的做法只不過是毫無頭緒的警方想要抓住的一根稻草而已。
外山街是一條偏僻幽靜的街道，警方在這附近所能找到的唯一一個有用的攝像頭，位於距離齊正山家200米外的一家超市。角度有些偏斜的鏡頭勉強能夠照到教授住宅外的道路，而尚軼要做的，就是判斷那些路人之中有沒有熟悉的面孔。雖然早就有了做無用功的準備，但尚軼還是專注地盯著那段長達三小時的錄影，試圖找出什麼確實有效的資訊。
然而沒有什麼人可以長時間進行一項機械的工作，還始終保持專注。看到最後，尚軼覺得自己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咖啡的香氣驅散了些許睏倦，警隊的探長施旭升將一個杯子放在了尚軼的桌上，看了看螢幕上的畫面：“您發現了什麼嗎，尚先生？”
“不，沒有。”
尚軼從來沒有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仔細觀察數量如此龐大的陌生人，許多無用的資訊在他的腦海裡交織，像是那個駝背的男人有著明顯的自卑傾向，而某個趾高氣昂的女士顯然經歷了一場愉快的約會。然而除此之外，尚軼卻並沒有發現任何一張熟人的臉龐。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尚軼一邊想著，一邊拿起杯子準備喝上一口咖啡，然而一個走過去的路人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個穿了一身整潔制服的年輕女孩，一眼看上去，任何人都會覺得她是某個咖啡店的店員。齊眉的劉海讓她的臉看起來溫順乖巧，尚軼確信自己昨晚曾經見過這個女孩。在那家名叫“耀光”的酒吧，就是這個女孩一直站在他和林舟的桌旁，等待著他點單。
這只是一個巧合？還是說，這個女孩和教授的死有什麼關係？
尚軼拿不準這之間的聯絡，但顯然，女孩並不能算是熟人，因此他有了充足的理由保持沉默。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很感謝您的協助……”探長說到一半，便注意到了尚軼有些反常的表現，他止住了話頭，仔細地觀察著尚軼的表情，“真的沒有什麼發現嗎？”
“很抱歉，”說話之間，又有幾個路人走了過去，隨後錄像帶播放完畢，尚軼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起身與探長對視，短暫的情感波動已經在他臉上徹底消失，就像是水面的漣漪在細微的波瀾之後轉瞬間歸為平靜，“什麼也沒有。”
“那麼，很感謝您的協助，”探長掛著公職人員都擅長擺出的熱情笑容和尚軼握了握手，停頓片刻，又補上了一句，“今天您似乎沒有帶那本您總是帶在身邊的筆記本。”
這句話似乎暗有所指，對方的眼睛裡也沒有笑意，尚軼一向淡漠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在心底，他已經對這位探長有了更多的提防。
走出警局大門，尚軼徑直走向了懸浮列車的車站，他必須立馬去一個地方，確認一件重要的事情。
白天的黑街寂靜得像是只有幽靈棲居的街道，尚軼憑著記憶找到了那家名叫“耀光”的酒吧。推開虛掩著的店門，尚軼看到沒有營業的酒吧之中，唯有那個一身制服的女孩坐在窗邊。察覺到有人進門，原本正垂眼專注地讀著一本書的女孩睜大了眼站起身來。在認清了進門的人是尚軼之後，她松了口氣，卻又侷促了起來：“您好……如果您是來找林舟的話，她現在不在這裡。”
“我是來找你的，”尚軼儘可能用溫和的語調安撫著緊張的女孩，“請坐吧，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那麼我可以問問你叫什麼嗎？”
“莫奕白，”女孩有些不安地坐了下來，但還是小聲地回答了尚軼的問題，“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最近見過什麼特殊的人嗎？”尚軼頓了頓，尋找著合適的措辭，“比如說……一位叫做齊正山的教授。”
這個名字似乎觸動了莫奕白的神經，她低頭用手指絞著自己的衣角，彷彿回憶起了什麼讓她不安的經歷：“我沒有……”
“他是我的老師，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親人，”尚軼看著女孩的眼睛，不緊不慢的語調卻帶著讓人無法迴避的堅決，“我在監控錄影裡看到了你，莫奕白，我到這裡來不是要質問你，但你得告訴我真相才行。”
“對不起……”
尚軼不知道女孩在為什麼事而道歉，但她溫潤的眼睛裡閃動著的淚光又表明這份道歉並非平白無故。這不是個擅長撒謊的女孩，也沒有太強的戒備心，尚軼覺得自己再多追問幾句，或許她就會說出所有的事情。然而逼問這樣一個滿眼淚水的小姑娘，對於尚軼而言實在是一件有悖職業道德的事情。
所以他只是耐心地注視著她，等待她的情緒平復下來。
然而莫奕白並沒有平靜下來，她的眼眶越來越紅，很快，她便低下頭抽泣了起來。尚軼沒想到她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這樣的表現只證明了一點，在齊正山的這件事裡，女孩扮演的角色比尚軼想的還要重要得多。剛想要出聲安慰，尚軼卻看到莫奕白咬唇抬起了頭，並且毫無預兆地解開了自己領口的紐扣。
“我不是有意要做那件事的……尚先生，我沒法違抗他的指令，”尚軼眼看著女孩拉開了她的衣領，在白皙的脖頸之下，大片的金屬取代了柔軟的皮膚，“是我殺了齊正山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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