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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紅霞

十二年前的第九區周圍的那片海域還沒有被人造島嶼填滿,而尚軼童年裡對“家”的記憶,就大多發生在海邊的那棟灰白的小樓之中。

尚軼兒時的記憶是破碎的,現在回想起來,他能記起的東西就只剩下了尚紀手中被折斷了翅膀的小鳥,終日滿臉愁容的父親,高大的水塔和一扇緊閉的門。在他的腦海之中,那扇門從未敞開過,他不願意去觸碰那扇門扉,就好像它一旦敞開,就會有什麼面目猙獰的怪物衝出來一口咬斷他的喉嚨一般。

而現在,尚軼覺得自己已經嗅到了那頭怪物腥臭的鼻息。

“你在胡說,”尚軼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的表情有什麼波動,“我什麼都沒做。”

“你記得你什麼都沒做,是嗎?但你的記憶是真的嗎?人會本能地忘掉那些糟糕的回憶,你是治療師,你懂我在說什麼,”尚紀輕描淡寫地說著,卻在話語間一點點將疑惑注入對方的心裡,“母親總是把自己關在她的房間裡,誰也不見,而你開啟了她的門,哥哥,你想見她,但她什麼都沒有說。在那之後你回了學校,而母親爬進水塔自殺了,她啊……沒有忘了帶上我。”

在記憶的角落裡,有什麼東西重又湧動了起來,尚軼咬緊了牙,想要否認那些模糊的畫面。

“我們可憐的父親只能救起一個人,他選了我,而母親則被永遠留在了漆黑的水箱裡,”尚紀的笑容裡摻雜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火是父親放的,顯然比起活著,比起家庭,他更愛母親一點。他死在了那棟屋子裡,而我到了黑街,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

和真相相比,大多數人都更喜歡一個看似真實的謊言,尚軼過去並不理解這樣的人,但現在,他似乎開始明白了。真相就像他預想的那樣殘酷,但卻不像他想的那樣,可以讓他毫無罪惡感地譴責別人。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然而這份死寂並沒有延續多久,很快,刺耳的門鈴聲就響了起來。

“你還有客人?”尚紀挑眉看了看門口,“需要我迴避一下嗎?”

今天有秦彥的面談預約,如果沒有在半路上遇到尚紀的話,尚軼本來應該已經做好了面談前的準備。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已經得到了妥善處理的傷口,尚軼指了指樓上的一個房間:“你不會想和他碰面的,去我的房間躲一會兒。”

秦彥在門外等了好一陣子,尚軼才打開門,邀請他進來。

“如果上次我們的碰面讓你覺得不快的話,我完全可以道歉,”秦彥輕快的語調讓尚軼知道他在開玩笑,跟在他的身後走向了二樓的治療室,秦彥似乎有意無意地多看了一眼尚軼平日裡敞開著,但現在卻上了鎖的那扇房門,“但把我一直關在門外可就沒道理了。”

“我做了一些準備,”尚軼不鹹不淡地說著,開啟了治療室的門,然後便站在原地,等著秦彥進門,“我記得我曾經說過,一段良好的諮詢關係需要對彼此的絕對信任,但就那天的情況來看,我們對彼此的瞭解似乎不盡如人意。”

秦彥盯著那扇門又看了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衝著尚軼笑了笑:“我保證我會敞開心扉的,這位治療師先生。”

尚軼的治療室總是乾淨而整潔的,淡藍色的塗漆可以讓交談的雙方都保持一種平和的心境。進門之後,尚軼將房門半掩,卻意識到自己的手心已經沾上了一層薄薄的冷汗,他坐到了秦彥的對面,正準備開始今天的面談,然而對方卻先開了口:“不過我想在我對你敞開心扉之前,你得向我坦誠一些事情。我記得我曾經和你提到過一個叫劉建的議員,而就在幾天前,他被人殺害了。”

“是嗎?”尚軼不鹹不淡地說著,儘可能地只把秦彥的話當做一個尋常的話題,“我不知道這件事。”

“議會封鎖了訊息,所以媒體並沒有報道,”秦彥毫不掩飾自己銳利的目光,他坐直了身子,與尚軼對視,“因為我們追查到了一個人,他的名字是尚紀,這幾年還有很多起政要被殺的案子和他有關,因此……現在的他是議會的重要追捕物件。”

尚軼猜到了尚紀是因為招惹上什麼麻煩事才會被迫東躲西藏,但他沒想到,這個追捕者會是議會。他的身體僵了僵,隨後他低下了頭,藉著翻看筆記本的動作藏住了自己的表情:“這個名字聽起來很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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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你的家遭遇了一場大火,”似乎看出尚軼正在隱藏著什麼一般,秦彥耐心地替他解釋了這個名字的意義,“而你那個在大火裡走失了的弟弟,恰好也叫這個名字。”

“我倒希望那個人不是他,”尚軼又將筆記本翻過了一頁,“但這個名字現在已經和我沒關係了,一切都是過去的事情。”

“在議會頒佈的法令裡,窩藏罪犯者和罪犯同罪,”秦彥抬高了聲調,將尚軼一直避而不談的事情放到了檯面上來,“你覺得值得嗎?”

“我只知道我是一等公民,除非徵得我的同意或者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我犯罪,否則沒人可以隨便闖進我的住宅,”尚軼也抬起了頭,一樣用法令還擊,“議會雖然管理一切,但終究也沒有資格為所欲為。”

到現在,尚軼算是明白為什麼尚紀要來找自己避難了。

“你知道他做了些什麼嗎?”秦彥很少見到尚軼這幅強橫的模樣,他收了聲,沉默了一陣子之後,才卸去了自己語氣裡那些威脅的口吻。至少在這件事上,面前的這個人是不接受威脅的,“他在過去屠殺了一個議員家裡的所有人,他把那個議員開膛破肚,卻沒有直接殺死他。受害者帶著腹部的傷口爬過了整個客廳,然後在門廊處被殺害。議會的人趕到那裡的時候,只看見整個客廳都是受害者的血,還有血肉模糊的內臟。”

尚軼沒有回話,他想起了自己幾天前見到尚紀時的景象,也想起了那張滿是刀痕的恐怖臉龐。

“如果你知道你在庇護著什麼樣的怪物的話,你就不會再固執己見。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反抗議會的自由鬥士,他只是一個熱愛殺戮的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