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的施成還是一個中心區的探長，剛剛度過了一個調查員年輕不熟悉事務的階段，他就被安排做了這起事故調查小組的組長。最初他其實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這樣一個沒有背景也沒有資歷的新人為什麼能夠拿到這個重要的崗位，但在開始調查之後，他就明白了原因。
從一開始，議會就沒打算讓這起事故得到真正的調查，他所遇到的阻礙，幾乎全都來自於議會。
在他和他的小組到達事故現場的時候，所有的屍體都被移走了，他們能夠檢查的東西就只有一些飛機的遺骸以及一大片燒焦的樹林。施成曾經嘗試過要去尋找這起事件遇難者的遺體，但他甚至找不到途徑弄明白那些屍體被誰運走，又弄到了哪裡去。
“除了議會的其它部門，還有誰有膽子，又有途徑在調查小組到達之前到達事故現場？”施成踢了一腳湖邊的石子，“那個時候我們已經開始覺得不對勁了，但我們得完成自己的職責才行。”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讓施成和他的組員們感到自己被捲進了陷阱之中。
檢驗報告遲遲無法給出，調取事故發生時的資料也遇到了重重阻礙，各行各業的專家也不願意提供任何的幫助。在各大網站和新聞媒體的步步緊逼之下，事故的調查毫無進展便顯得格外突出，人們開始指責施成的能力不足以領導這個調查小組，而他則從來得不到給自己辯解的機會。
沒過多久，議會就把施成組長的職務免除，將他調往了衰敗的第九區，而他小組之中的成員也大多四散在各地，或多或少受到了處分。
“議會真的能做到這種事？”尚軼現在最先想到的已經不是以議會的原則會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了，但高層能夠將一起事故的調查攪黃，還讓大多數人相信這不過只是幾個人的錯誤實在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那起事故應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吧，在人們的持續關注之下，議會還有可能將事情掩蓋過去？”
“持續關注？”施成搖了搖頭，“你覺得大多數人對一件事的關注能持續多久？”
“沒多久，但你也應該可以接著短暫的關注澄清事情的真相了。”
“三天，”說起這事時，施成的語調裡已經有了咬牙切齒的憤恨，“如果是議會有意控制的話，甚至還不到三天，我的組員中曾經有人試圖為我們申訴，但得到的結果倒還不如最開始就什麼都不說。”
“那個人發生了什麼？”在尚軼昨晚查閱的資料之中似乎沒有什麼調查小組成員的申訴，實際上就連小組的處理結果他都沒有找到，或許在那個時候各大媒體就只是將這個處理一筆帶過了，“我沒有查到和這個有關的新聞。”
“在得到機會發聲之前，他就進了醫院，你們的這種醫院，”施成指了指自己腳下的土地，現如今“醫院”這個詞彙所指的，就只剩下治療師就職的這類醫院了，“在那之後，我就沒有了他的訊息。”
尚軼其實沒法完全確定施成說得到底是不是真的，以這位探長的性格來看，他應該不是會說謊的那類人，但尚軼對他的瞭解其實也不多。越是年輕缺乏閱歷的人就越是容易被讀懂，而像施成這樣，經歷了許多事情，接受了歲月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刻痕的人，就很難猜到他們真實的想法了。不過施成的情緒波動在尚軼看來很真實，而他在齊正山的案子倉促結案之後表現出來的不滿也和他所說的經歷是相符的。
議會許多曾經的舉動都讓人難以接受，不過如果這真的是事實的話，尚軼也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去否認。
“在那之後你調查過這起事故嗎？”尚軼不相信以施成的性格會就這樣罷手，“我是說……私下裡的。”
“我曾經打聽到一些事情，有人說向家的那位死在事故裡的年輕繼承人做了些違背議會利益的事情，所以才招致了這場災難，也有人說他根本就沒有死，向家偽造了他的死亡，為了保他一命，徹底抹去了他的身份，”施成說到這裡，頓了頓，眼睛裡多了點警惕，“不過這些都是不可靠的民間傳言，你權當聽了些閒談，我不為此負任何責任。”
“當然，我明白，”尚軼知道施成的意思，保持謹慎是必要之舉，“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東西？”
“我沒能和向陽的家屬交談過，但我見過幾個遇難者的家屬，即便現在提及這件事，他們也仍然是悲傷的，不管那個小子到底在沒在飛機上，其餘的所有人都是真的死去了，他們把這當做是事故，也得到了一筆優厚的撫恤金，”施成注視著湖面的波紋，暗自攥緊了拳，“年輕的大學新生，兩個孩子的母親，剛剛得到升職機會的職場新人，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原本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如果這真的是一個陰謀，這些人本來不用死，或許對於那些家屬而言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意外或許更容易接受，但真相對我來說仍然有意義。”
“你覺得我能找到真相？”尚軼輕聲嘆了口氣，“這位探長先生，這是你的本職工作，而我不過只是個尋常的治療師而已。”
“那你為什麼昨晚會忽然提起向陽的名字？”
尚軼不再說話，只是垂眼和施成注視著同一片湖泊，越是靠近正午，日光就越是強烈，刺眼的光線模糊了他的視線，吞噬了周遭的一切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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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裡有受害人家屬的名單，雖然不全，但大部分人都在上面了，”施成拿出了一張紙條，他是個不喜歡利用科技的死板的傢伙，這一點和尚軼很像，而紙質的東西也不那麼容易暴露在監控之下，“我已經大致查過這些人了，不過我留著這東西也沒什麼用，你就拿著吧。我把這件事告訴你只是因為我累了，與其毫無意義地追尋所謂的真相，倒不如相信聽起來合理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