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不熟悉第九區的人而言，這座城市就像是一座以廢墟為主題的巨大公園，很多第一次來到這裡的人都會感到深深的驚訝，畢竟這裡的那些巨大的鋼樑，工廠的廢墟，以及藉助這些建築發展起來的店鋪和居民區不是在哪裡都能見得到的。有人會將這裡的氛圍當做是一種頹廢的美感，但真正居住在這裡的人早就已經對這座城市的一切習以為常了，事實上這座城市的居民本質上也是這種氛圍的一部分。
尚軼在城市中央的商業區漫步了一段時間，他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快到午飯的點了，一路上他能看到端著咖啡杯匆匆忙忙飛奔過街道，提著公文包，眼睛鏡片的角落裡滾動著淡藍色資料的男人，也能看到聚集在奶茶店桌邊的女學生們緊盯著面前小小的立體投影演唱會，時不時發出引人注意的笑鬧和尖叫。在這樣匆忙的時間想要融入人群實在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在旁人看來，尚軼不過是個忙裡偷閒，在街上閒逛的上班族而已。
到這裡來的尚軼自然不可能只是為了閒逛而已，他在這條街上的最後一個公共查詢機上輸入了名單末尾的名字，上面給出來的資訊仍然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既然施成給了他這個名單，他自然就得去挨個查一遍，但他不蠢，如果他用家裡的網路搜尋了名單上的所有名字，議會的人輕而易舉就能猜到他在查什麼。這一排位於街道上的公共查詢機是比較老舊的型號，任何人不需要提供自己的身份就能聯網查詢一些議會公開的資訊，機器本身也無法儲存搜尋記錄。透過這個名單上受害人家屬的名字，尚軼簡單地瞭解了各個受害人的基本情況，他們來自於不同的地區和階層，從事的工作完全不同，生活和人際關係方面也沒有任何的交集，怎麼看都是一群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出現的倒黴鬼。
這就真的只是一群普通的受害者嗎？尚軼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如果只是想要除掉一個對議會不利的人，真的需要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嗎？
螢幕上簡單的資料頁在長時間沒有操作之後又回到了搜尋的首頁，尚軼仍然盯著那個螢幕，沉默地思索著，但很快就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的通訊器不停地震動著，螢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沒有歸屬地，也沒有任何表明其危險的警告。
“來吃頓午飯吧，”接起電話之後，林舟的聲音從聽筒之中傳出，“地址已經發給你了。”
說完這句話，林舟就結束通話了電話，顯然不打算給尚軼什麼選擇的餘地。如果是才認識林舟沒多久的尚軼大概不會去赴這個約，但現在的他只是看了看地址，叫了計程車前往約定的地點。林舟選擇的店鋪是一家新開的火鍋店，單獨的隔間之中沸騰的湯底升騰起大片大片的水霧，在桌面上的顯示屏點單之後，就有傳送帶將食物送到隔間之中。不出所料，林舟選擇的口味讓人光是看一眼就忍不住皺眉，翻騰的紅油之中是小巧但威力驚人的辣椒。
“我最近……總是忍不住多觀察莫奕白，我覺得我是想從她的身上找到什麼機械的痕跡，但我什麼都沒發現， 她還是以前的那個她，沒有任何跡象能讓我覺得她是危險的，或者我應該疏遠她。”今天的林舟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要緊事，她一邊把肉片放進鍋裡，一邊忍不住抱怨著，這個時候的她看起來倒像是一個普通的，需要傾訴女人，而不是黑街的狠角色了，“然後我才意識到，知道她身上的真相是一件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但只要她還是她，我大概就沒法下狠心真的排斥她。”
“你今天叫我到這裡就是想做免費的心理諮詢嗎？”尚軼只是要了一杯白開水，這家店喧鬧的氣氛讓他很難放鬆下來，而那鍋吃下去有害健康的食物也不是他想要嘗試的，“據我所知在被議會禁止之前，人工智慧技術就已經發展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了，一度還有團體提議要給人工智慧選舉權，因為很多時候他們的表現和人類幾乎沒有區別。”
“幸好議會禁止了這項開發，你知道，我還是更喜歡人類一點，不管一個人身上有多少改造的痕跡，他終究都是我的同類，”林舟盯著鍋裡不停翻湧著的湯水，總算露出了兩人交談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這不是免費的心理諮詢，至少我請你吃了這頓午飯。”
尚軼覺得自己還是拒絕林舟的好意為妙，不過今天不僅僅只是林舟要找他，他也有事情需要林舟幫忙，在觀察了四周，認定周圍沒有什麼人在注意這個方向之後，尚軼打算開口，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通訊器卻響了起來。這一次螢幕上出現了來電顯示，要找他的人是秦彥。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林舟，尚軼最終沒有選擇迴避，而是坐在原位接起了這個電話。倒是林舟從尚軼的神情裡就已經猜到了打電話的人是誰，她找了個藉口，暫時起身離開了。
“最近我要回第九區了，希望之前那點不愉快不至於讓你拒絕給我做心理治療，”秦彥的語調聽起來有點主動和好的意思，“你定個時間吧，我們繼續以前的療程。”
“週四下午，”尚軼在心底檢查了自己的日程表，“在我的治療室見面。”
“那麼到時見。”
秦彥的忙碌幾乎快要成為他的標籤了，在約完時間之後，他就掛了電話。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林舟回到了座位，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多問了一句：“是秦彥嗎？”
尚軼沒有說話，雖然林舟和秦彥有血緣關係，但他們也是針鋒相對的敵人，從理智的層面上來說，他本來是不該同時和這兩個人成為朋友的。林舟在嘴角扯出了一個笑容，低下頭接著撥弄鍋裡的菜：“盡你的所能幫助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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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職業是治療師，幫助自己的病人自然是他應該做的事情，不過這話從林舟的嘴裡說出來卻顯得有些奇怪了。說完這話，兩人同時陷入了沉默，過了很久之後，尚軼才找到機會開口繼續自己剛才想說的話題：“我想和你打聽一個人。”
“和我打聽？那應該是黑街的人了，”林舟挑眉，“你問吧。”
“我在找一個叫向陽的人，”尚軼其實不確定林舟是不是認識那個年輕人，“你知道他的事情嗎？”
“他啊，我當然知道，”林舟笑了起來，“他以前和你弟弟尚紀走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