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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啟程

即便離開了於翊的辦公室,那張照片上的景象仍然停留在尚軼的腦海之中。

灰白色的方正建築很高大,窗戶和玻璃裝飾反射著明亮的日光,乾淨的白磚路延伸於柔軟的草坪之間。研究所的花園之中生長的不是那些常見的景觀植物,而是一些被專門培養的罕見品種,枝葉濃密的高大樹木,顏色明豔的花朵,它們維持著古老奇異的姿態靜靜地在這裡生長著,彷彿時間並沒有改變它們的演化。

“它們是沒有被馴化的生命,所以還保留著自己原有的樣子,雖然不夠規整,但足夠鮮活,”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說著,“別忘了你原來的樣子,我們生活的時代總是在同化人的個性。”

這個聲音似乎喚醒了尚軼腦海之中的一些記憶,在陽光之下,說話者的樣貌終於清晰地呈現在他的回憶裡。年輕時的齊正山穿著一身研究員的潔白制服,站在尚軼的面前,目光停留在那些生長旺盛的植物之上,而在他們的不遠處,和齊正山同樣年紀的尚餘光雙手揣兜,站在建築物的陰影之中,沉默地注視著這個方向。

由那張照片引出的記憶片段讓尚軼感到出奇的清晰,他現在已經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去過這個研究所,也不知道這段記憶意味著什麼。在他的腦海之中,自己的父親很早就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像,而齊正山則一直是以一位年長的前輩的形象出現的。在留下這份記憶的時候,尚軼應該還只是一個孩子,童年時的記憶往往不會這麼清晰。

如果這段記憶是真實的,那麼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記住它?而那棟建築的照片出現在於翊的辦公室裡,又到底意味著什麼?

“你是來見他的?”一個聲音將尚軼從沉思之中拉回了現實,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站在鬱明的病房門口,而說話的鍾榕正打量著他,“他現在已經醒了。”

是的,自己到這裡來的主要目的是要見一面鬱明,和鍾榕對視了一眼之後,他點了點頭,伸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屬門把。

“他現在……和你熟知的樣子可能有些不同了,”在尚軼打開門的時候,鍾榕多說了一句,“但這對他來說是好事。”

“如果他能痊癒,這當然是好事,”尚軼頓了頓,隨後開啟了房門,“我仍然是他的治療師,一切事情,我都應該以他的病情作為優先考慮。”

這話與其說是給鍾榕聽的,倒不如說是給尚軼自己聽的,只有從這個角度去想,他才能暫時忘記鬱明與黑街的關係,以及自己昨晚見到的東西,光是從一名治療師的角度來看待鬱明身上的改變。

但即便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尚軼還是沒有想到,在自己打開門之後,看到的鬱明幾乎完全變了一個人。

由於過去並沒有近距離接觸過接受了手術的病人,所以對於尚軼來說,其實很難想象一個人的精神狀態在短時間徹底改變之後會發生什麼,不過眼下鬱明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過去的鬱明是一個陰鬱寡言的年輕人,即便有人靠近他,甚至和他說話,他也總是低著頭,想辦法避開別人的目光。許多精神病人身上常見的意志減退在他這裡也有體現,他很少花時間打理自己的外表,只是穿著一身陳舊的襯衫牛仔褲,頭髮和胡茬都亂蓬蓬的。

現在站在窗戶附近收拾行李的那個人看上去幾乎就是過去那個鬱明的反義詞,這個年輕人穿著乾淨嶄新的駝色風衣,留著利落的短髮。病床的被褥已經被整理得沒有半點皺褶,病號服也整齊地疊好放在了床尾,而所有屬於鬱明的東西都被他收進了行李箱裡。

“我一直在等你,醫生,我想在離開這裡之前,我至少應該和你道別,”聽到開門的聲音,年輕人看向了尚軼,露出了一個微笑,“我今天就要啟程去中央區。”

這個笑容不屬於鬱明,實際上,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每一個部分都和尚軼的記憶不相符,就連這張臉都變得陌生了起來,但這個人就是“鬱明”,這是尚軼必須得記住並且接受的事情。

“你得到出院許可了?”鬱明的離開對於尚軼來說是一個意外的訊息,身為他的治療師,尚軼沒有得到任何通知,“為什麼是中央區?”

“接受了手術的人就不再是病人了,如你所見,我現在已經痊癒,可以迎接新生活,”鬱明彷彿要展示什麼一般張開雙臂在尚軼面前轉了一圈,“中央區有議會提供給我這類人的一個計劃,我可以參加一場考試,幸運的話,我就能得到某個中央區高等學院的錄取函。”

這樣的計劃尚軼曾經聽說過,對於康復的病人來說,這是一個他們重返人群的入口。

從鬱明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起,尚軼就已經失去了一個過去的重症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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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安頓好了,一定會給你訊息,我很感激你之前給我的那些幫助,”一邊說著,鬱明又一邊回過身,繼續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我們的治療還遠沒有結束,不是嗎?我還需要在你的幫助之下完成自己的康復訓練。”

“我想你不需要再繼續治療……”

“你一直是我的治療師,今後也會是,我還需要你的幫助,”行李箱的拉鍊被鬱明拉上,年輕人背對著尚軼,繼續說了下去,“我仍然知道自己是誰。”

這些話到底是出於鬱明的本心,還是那枚小小的晶片讓他這麼說的?尚軼意識到那場手術對於鬱明的治療而言不是結束,而很有可能是某種開始。

“我期待著你的聯絡,”如果鬱明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尚軼此時也只能靜觀其變,“我會提供所有我能給出的幫助。”

“我想……我們遲早會在中央區再見,”鬱明將自己的行李箱放在了地上,隨後放輕聲音,說了一句有幾分耐人尋味的話,“至於我父親的遺產,也只能拜託你暫時保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