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吃飯了——”屋裡傳來孃親的呼喚聲。
少年歡喜地應了一聲，早已飢腸轆轆的他等不及地竄進了屋子。桌上已經擺好了好幾道熱氣騰騰的家常菜，香氣撲鼻，更引得他不由食指大動，伸手就向盛菜的盤子碰去——
“哎呀，急什麼？”孃親的筷子適時伸了過來，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鹹豬手”，痛得他趕緊縮了回去。“快去客房請兩位客人來用餐，那小姑娘看起來那麼纖瘦，不好好補補怎麼行？聽話，快去吧啊！”
“哦——”少年不情不願地撇了嘴，“孃親偏心！那個漂亮小姐姐要補身子，難道你的寶貝兒子不用補嗎？”
話雖如此說，他還是聽話地走向客房。
剛到門口，就聽見客房中傳來一聲輕嘆，卻是個輕細的女兒音：“封大哥，我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咱們何時啟程離開？”
“還不行——”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你的身子還不足以支撐長途跋涉的辛苦，在你恢復之前，哪裡都不能去！”
“可是……”少女似乎急躁起來，聲調提高了許多，“姬老賊的兵馬遲早會找到這裡來，決不能連累梁伯母一家！”
“我明白，可是……”此時，男子的語調陡然加重，“無論如何，我決不能將你置於險境之中，不可以……”
他們在說什麼呢？他費解地撓了撓頭，完全聽不懂啊，好像說什麼——離開？可是漂亮姐姐的傷勢……
“篤篤——”努力壓下心中的煩悶，他抬手扣響了門。
屋內應了一聲，隨即門被開啟了，露出了一張帶著笑意的臉，頰邊一道暗褐色的傷痕甚為醒目。“唷！是阿南啊，你有什麼事嗎？”
少年似乎有些窘迫，“封大哥，阿孃讓我請客人們去用餐——”說到這裡，他輕輕咬了下唇，再次開口：“封大哥，你們是……要走了嗎？”
“這……”封白尷尬地動了動嘴角，原來這小子早就在門口聽到了啊，這下可難辦了……
“沒錯！”這時，屋裡那位灰衣少女摸索著下了床，卻是一張清美的容顏，只是一雙琥珀色的漂亮眸子裡空洞無光，甚至沒有一絲焦距。“小南，這些天多謝你和梁伯母的照顧，我們很快就走！”
“小落！”封白皺眉。
卻見少年先是愣了一下，慢慢的，眼眶裡毫無預兆地溢位兩行淚水，如清溪一般，從眼梢潺潺而下。
“封大哥，小落姐姐……嗚嗚嗚你們別走啊嗚嗚嗚嗚……”
沒料到少年會突然哭起來，封白瞬時有些手足無措：“這……阿南，你……你別哭啊——”
現在的小孩子一個兩個的怎麼都這麼難管啊！身邊一個小落生性倔犟，一旦決定了的事誰也攔不住，他已經很頭疼了，現下還要哄面前這個小愛哭鬼，他這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孽啊！
“阿南！”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沉靜的聲音。“貴客面前，不許無禮！”
聲音一出，少年的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回頭撲向來人：“孃親，封大哥他們要走啦！阿南……阿南不想讓他們走嗚嗚嗚……您快攔著他們，別讓他們走啊……”
梁母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撫了撫少年的頭，低頭輕聲道：“阿南乖，去幫娘瞧著灶上燒的飯好了沒有，娘和你封大哥說幾句話。”
“嗯——”少年乖巧地點了點頭。
直到少年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野之中，梁母緩緩開口道：“二位客人，可是妾身與犬子有何照顧不周的地方嗎？”
“梁伯母……”見驚動了梁母，少女的語氣已不如方才強硬，“您待我們恩重如山，來生便是結草銜環也會報答於您！只是我們的身份特殊，實在——唉，我們已經很麻煩您了，不能再連累您和阿南因為我們受到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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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說的這是什麼話？”梁母微笑，“我們雖是孤兒寡母，但我夫家戰死沙場，也是滿門忠烈，我與小兒亦非貪生之人，有何懼之？”她頓了一頓，“再者說，封公子傷勢甚重，小落的眼疾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二位又如何走得？”
少女抿著唇，不再說話。
突然，一隻手輕輕搭上了她的小臉，掌側的薄繭時不時摩挲著：“小落，你們且安心住下吧！我們這裡偏僻，天高皇帝遠的，那些人手再長，也未必能伸到這裡來。我膝下只有一個阿南，生性孤僻，平日裡也沒什麼玩伴，小落就留下來陪陪他吧！”
梁母的手觸到她肌膚的一瞬，少女身形微微一震。自從封大哥帶著她逃了出來後，他們一路風餐露宿，天地為家，何曾有過這樣的溫暖？
就當她是軟弱吧！逃了這麼久，她真的已經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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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姐姐？落姐姐！”
努力撥開腦中的一片混沌，她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山頂的垂絲海棠樹下，紛紛揚揚的粉白色花瓣落了滿身。好像是昨天賞月忘了時間，直接在樹下睡了一夜。
她半撐起身，眉眼間還帶著睏意：“小遊兒，什麼事？”
顧陵遊有些哭笑不得：“落姐姐，你怎麼在這兒啊？現在天氣轉涼，山上夜裡寒氣又重，萬一生了病怎麼辦？織素姐可特意囑咐過，你眼睛有舊疾，萬萬受不得涼的！”
柳且落擺了擺手：“無妨，到底何事？”
看樣子又沒聽進去！顧陵遊撇了撇嘴，開口道：“我想著，咱們既然已經到了龍馮山，也該修封書信給織素姐他們，報個平安才是，免得他們擔心！”
說得也是！來了幾天了，也該給沉香眾人報個平安了！
“那你去吧！”
顧陵遊應了一聲，身形一閃便沒了蹤影。
而她，卻在不知何時沾染在衣袖上的淡淡海棠花香中，悵然若失。
有多久，沒有做過夢了呢？
曾經，她也以為自己真的可以擁有這樣平凡的幸福，如果可以，能不能不要讓她醒來，能不能……
八年前，是她最不想提及的。沖天的火光，獰笑的官兵，還有封大哥……這麼多年來，唯一容忍著她的所有壞脾氣，用盡一切來愛護她的封大哥，拼死將孟鬱之引開，只為護她周全——
她不想做夢，因為夢會醒。
回到現實之後，她還是——什麼都沒有……